杜金星和刘海阳走后,王培法又工作了一会儿,便开始细细地梳理线索。
忽然,他觉得好像是缺点什么,这才发现收音机声音太小了,听不大清楚。
正要调大收音机的音量,继续把那段戏听完,突然,门被轻轻地敲响,他的一个手下递来一个厚厚的大信封,说是大堂服务台送来的。
南京联系他都是通过电话或者是电台,断然不会写信给他,王培法一上手就意识到这封信有问题,轻轻拆开信封:“送信的人呢?”
“是个年轻人,戴着眼镜,看上去眼神不大好,他将信放到服务台跟服务员简单交待了一句就走了。当时客人比较多,服务员也并未太过在意。”
王培法拆开信封,最上面的一张纸张由于保存不当,有些泛黄,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
但王培法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一张码头的出货单,货物种类都是一般的日用品,并无特别之处,但签收人的名字王培法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拿着信件迅速去翻看临城调查室的花名册,终于在行动队的一栏中找到了那个名字——郭忠潮。
后面也是一些单据,形形色色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王培法一张一张地认真看着,双眼不由地眯了起来。
这些单据除了经手人大多是郭忠潮之外,还跟一个叫作瑞昌商社的人有关系,基本上可以断定瑞昌商社就是刘海阳的白手套。
除了经济上的一些材料,还有三桩命案。
王培法见这些材料重新装回信封,心中冷笑:刘海阳啊,刘海阳,看来你在临城调查室的地位也不是想象当中的那么稳固。
王培法在南京时就了解过临城这边的情况,对刘海阳和杜金星之间的矛盾也略知一二。
但是,偷偷地送黑材料的事情,应该不是杜金星做的。
可是,王培法又觉得奇怪,这些材料非常详尽,绝对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收集齐的,肯定是准备了相当长的时间。
刘海阳的这个对头不简单。
在杜金星和刘海阳刚才来时,他就接到了一个南京来的电话,虽然没有说的很直白,但意思已经表达的相当清楚了,正是请他过关照一下刘海阳的。
看来刘海阳没闲着,上蹿下跳的在南京也活动。
刘海阳坐在办公室里发呆,无心处理公务,抽了几根烟之后,便将彭浩良被刺一案的卷宗副本取出,一页一页地认真翻看。
彭浩良的死事关重大,他当然不可能不留一手,是以誊抄了一份副本。
铁血锄奸团、高老大的线索就此中断,查不下去了。
但崔春海的事情不一定能瞒得住,虽然和杜金星统一了口径,也伪造了口供,但假的就是假的,肯定会有破绽。
如今之计,就是想办法将证据隐藏,将知道内情的人全部都转移出临城。
为此,刘海阳借机案件侦办,将当时审讯崔春海的行动队员全都外派出去。
他手上有大量的线索,很多都需要去外地调查,没个把月是不会回来的,那时候王培法早就回南京了。
刘海阳虽然是行动队长,有权决定这些人的去留,但他思前想后还是跟杜金星通了气,杜金星只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原本,刘海阳觉得这件事虽然能够躲过一时,但若王培法死心眼,终究会有纸包不住火的那一天。
直到他接到了那个神秘的电话。
这个电话,起初给他带来的是无比的震惊。
震惊过后,刘海阳犹如被打了一针强心剂,瞬间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只要明天五点半去了偃月街25号,他就再也不怕王培法的调查了,甚至是杜金星,自己也不会放在眼里。
刘海阳简单收拾了一番,就拎着公文包出了门,他开着车在城里漫无目的地转,时不时地通过后视镜观察后方是否有人跟踪。
他很清楚,杜金星只是表面上跟他站到了一个阵营当中,这一切都是暂时的,是杜金星为了维持权力平衡而做出的一种姿态。
一旦杜金星坐稳了代主任的位子,回过头就要清算自己,是以必须要留条后路。
在发现身后没有尾巴之后,他开车到了万福楼三楼,说是只定了一个包间,但负责警戒的行动队员就有十几人,这还不包括在万福楼周边的。
王培法代表的是处座,是钦差大臣,刘海阳绝对不能让他走彭浩良的覆辙。
负责的行动队员向他详细地介绍了酒楼的安保措施,届时万福楼将限流,尽量避免过多的客人来吃饭,包间所在的三楼也只开三间,除了给王培法预备的一间,另外两间坐的都是假扮成客人的行动队员。
酒楼老板不敢得罪临城调查室,只得一一照办。
刘海阳将老板叫过来,亲自训话,大致的意思是一定要保证食材的新鲜,厨子和伙计的住址和家庭情况一一做了登记,食物做熟之后要有专门的人试吃,出了事拿老板和饭店所有人员是问。
随后,刘海阳和一名手下换了身衣服,直接从饭店的后门溜走了,他直接去了位于羊坝头的振业银行,将崔春海的口供存在了私人专用保险箱里。
从银行出来之后,刘海阳见时间还早,并没有回临城调查室,而是在街上闲逛。
逛着逛着就来到了位于仁和路上的文启丝织厂,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引起了他的注意。
乞丐年纪在五十多岁,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如同老树皮一般,硬朗而沧桑。
头发乱糟糟的,如同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枯草一般,胡须,也已经白了一多半。
乞丐穿着一件破烂的灰色短褂,腰间用一根粗麻绳系住,露出了里面打满补丁的衬衫。
裤子肥大而破旧,随着他蹒跚的步伐,显得有些滑稽。
鞋子更是破烂不堪,鞋底几乎要脱落,却依然固执地粘在他脚上。
乞丐就这么站在丝织厂的大门口,眼巴巴地张望着,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或者等待着什么人的出现。
距离下工的时间还早,乞丐这么等下去起码还要等两个多小时。
刘海阳若无其事地从他的身旁走过去,目不斜视。
那乞丐的注意力仍旧在丝织厂大门方向,并未注意到从他身旁经过的刘海阳。
刘海阳继续往前走,就在这时,几辆运原料的卡车冒着黑烟开了过来,隔在了老乞丐和刘海阳中间。
刘海阳下意识地扭头,寻找着老乞丐的踪影,但只能看到卡车后轮卷起的尘土。
卡车开进了丝织厂大门,黑烟和尘土却尚未散去,大门口空荡荡的。
刘海阳捂着鼻子走到了大门口,试图以平和的语气向看门人询问关于老乞丐的情况,但看门人似乎并不想搭理他,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
文启丝织厂是临城三大丝织厂之一,老板财力雄厚,而刘海阳穿的普普通通,人家自然不搭理。
刘海阳心中不甘,他摸出了口袋里的证件,将它展示给了看门人。
然而,看门人看过证件后,态度并没有任何改变。
“对不起,我不认字!”
看门人说完之后,依旧冷漠地注视着前方,仿佛刘海阳并不存在。
就在刘海阳将手伸向腰间之际给看门人一个教训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迈着从容的步伐从厂里走了出来。
此人眉目清秀,脸上带着一丝温和的微笑,给人一种亲切而舒适的感觉。
看门人见那人来了,脸上立即堆起了笑容,推开门迎了上去。
刘海阳从看门人对其称呼得知,此人是丝织厂的少东家。
那年轻人看到刘海阳站在门口,便随意地问了一句,看门人知刘海阳是来找麻烦的。
年轻人见刘海阳相貌不俗,脸上有股难以掩饰的杀气,撇开添油加醋的看门人直接走到了刘海阳的面前。
年轻人倒是彬彬有礼,直接问了刘海阳的身份,待看了刘海阳手中的特务证件,微微皱了皱眉,但并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惊讶或恐惧。
“原来是刘队长,老朱头不识字,别跟他一般见识!”
在得知刘海阳是要询问那名老乞丐的时候,他赶紧将看门人叫了过来,让他一五一十地回答刘海阳的问题。
看门人见少东家对刘海阳恭恭敬敬的,意识到自己看走了眼,急忙给刘海阳道歉。
刘海阳让他赶紧说。
原来,那老乞丐来了有一个小时了,看门人曾经驱赶过他,但赶了又来。
看门人问他找谁,他又不肯说。
后来,索性不管了。
刘海阳点点头,看来这个老乞丐也是头一次来,但他总觉得不对劲,叮嘱那年轻人若是老乞丐再来,一定要及时告诉他。
年轻人点点头答应。
离开丝织厂,刘海阳坐黄包车去了瑞昌商行。
瑞昌商行的老板,名叫陈德辉,是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
他的身材虽然肥胖,但眼神犀利,行动敏捷,有着一种商人特有的精明和干练。
陈德辉的脸庞总是带着和善的微笑,让人感到亲切和舒适。
陈德辉见到是刘海阳,赶紧招呼着他进入后院。
“刘队长,您怎么有空来了?”
陈德辉胖乎乎的身体微微向前倾,他热情地招呼刘海阳坐下,并亲自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刘海阳也口渴了,喝了一口,才道:“让你做的事情都做了吗?”
陈德辉垂手而立,语气显得镇定而自信地道:“您放心,这边做账的时候都是阴阳两本账,早就弄好了,不怕查。”
阳账是给外界看的,上面记录着商行的正常业务和交易。
而阴账则是给内部人员看的,记录着商行的真实业务和财务状况。
这也是大多数商家都会做的事情。
刘海阳执掌行动队多年,大权在握,他自然不会将权力都用在抓捕人犯身上,而是想方设法地广开财路。
陈德辉最开始只是做牙行的,因为精明能干被刘海阳看中,一步步地成为了商行的老板。
这些年刘海阳通过陈德辉赚了不少钱,而陈德辉也是赚的盆满钵满,成为临城赫赫有名的大财东。
刘海阳对陈德辉的这种盲目自信很不高兴,气得将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放在了桌子上。
茶杯的撞击声清脆而刺耳,陈德辉胖乎乎的身体微微一颤,似乎被吓了一跳,看着刘海阳,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和不安。
刘海阳则用锐利的目光盯着陈德辉,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次你面对的可不是那些稽查税务的官员,而是南京来的专家。此人素以铁面无私而着称,你这些小伎俩怕是瞒不过他的眼睛。”
陈德辉低头不敢反驳,刘海阳的指责让他感到十分尴尬和难堪。
刘海阳继续说道:“我希望你能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引起足够的重视。这人来临城除了查彭主任的案子,就是查我。你好好想想,还有什么纰漏,比如,你和老郭那些原始票据凭证,该销毁的立即销毁,绝对不能让它们落入了姓王的手里。”
“是,此事我立即落实。所有经办的事项,我亲自再核查一遍,保证绝对不出纰漏。”
陈德辉和刘海阳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听刘海阳说的如此严重,再也不敢怠慢。
刘海阳这才点点头:“账目的事情你比我更懂,我还是那句话,要干净!”
末了,刘海阳淡淡地道:“老陈,听说你老婆早就想回娘家了,今天下午正好有一辆去衢州的车,不如一并捎上她们。你通知她们简单地收拾一下,两点半的时候,车会上门去接。”
陈德辉胖乎乎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苍白,眼神中充满了惊恐和无助。
他清楚地知道,刘海阳是要让他的家人作为人质。
只要自己开口乱说,老婆孩子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年跟着刘海阳发了财,但也深知刘海阳的心狠手辣。
他赶紧双手合十,看着刘海阳,眼中流露出祈求的光芒,语气颤抖地说道:“刘队长,我跟您鞍前马后这么多年了,您得相信我啊,我保证什么都不会乱说,求求您别难为我的家人。”
“老陈,不是我为难你。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这种事情见得太多了。在没上手段前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可上了手段就不一样了。这么做,是为了我好,也是为了你好。”
陈德辉勉强扶着桌子,差点就跪下去了,苦苦哀求道:“刘队长,我……”
刘海阳不耐烦地道:“老陈,我的性格你是了解的,此事无需再提,就这么说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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