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上午八点多,但秦淮河畔人头涌动。
戏台子上正唱着什么戏,化名为吕国中的佐藤隆正站在人群当中看着戏。
周围人声嘈杂,他一时听不清楚在唱些什么。
来到中国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日常的对话交流都没有任何问题,但这种带着浓郁地方色彩的戏剧,他还是听不懂的。
台下都是一片叫好声,佐藤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那些百姓,他们都看得十分认真,显然已经把自己带入了进去。
“要想征服这些愚昧的中国人,必须用他们喜闻乐见的方式,比如当地的戏曲,只要稍作改编,就可以为大日本帝国的统治服务。好主意,我应该早点想到的。当然了,步子不能迈的太大,尤其是在南京这样的地方,更不能做的太过明显,要一点一点的渗透。”佐藤隆在心里面默默记下这一条。
他在南京的掩饰身份是出版商人,拥有一家小型印刷厂。
因为掩饰的好,即便是小组组长也并不知道。
自从“蝴蝶”小组解散之后,他暂时被留了下来,但是没有被重新任命。
这些天,除了打理生意之外,这些天就在南京城里四处乱逛。
此时的南京,已经是中国少有的大城市之一,物价近些年也涨了不少。
好在南京位于长江的转角突出处,南连吴越、西接荆楚,成为襟带江淮的重要节点。
同时,南京城内水系密布,长江、秦淮河等水路纵横交错,形成了便捷的水上交通网络。
这些水路极大地促进了南京的经贸发展,故而本地的物资并不匮乏。
佐藤隆暗暗记下了戏班子的名字,打算等过几天接触下,把他们唱戏的本子买过来,看看将来从哪里下手改动更妥当一些。
接着,他挤开人群往外走去,围摆起了不少担郎的挑子,售卖各种各样的杂货。
佐藤隆来到一个担郎面前,拿起挑子上的货物闻了一下,一股浓重的腥味,他用南京口音对担郎问道:“小兄弟,这鱼干是哪里的?”
那担郎抬头看佐藤隆衣衫不俗,疑惑的问道:“这位先生,莫要消遣在下了,这种鱼干您肯定不会吃。”
佐藤隆忙道:“我自然是要买才问你,乡下老家来了几个亲戚,怕是就喜欢你这种鱼干,一会我就买上几斤让他们尝尝鲜。”
那担郎眉开眼笑的站起来:“实不相瞒,咱们南京水路交通便利,这些鱼干都是崇明岛打来的海鱼晾干而成的。”
“逆流而上可是要花费不少工夫呢,这么热的天气,岂不是会臭掉?”
那担郎毫不在意的道:“先生,这您就有所不知了,一路上都是放在冰块里的,保证新鲜。”
佐藤隆笑眯眯的指着鱼干:“那你可是靠着它们发了不少的财吧?”
“要是发财就好了。”那小贩有些懊恼的道,“我当时听信了一个同乡,把小半辈子的积蓄都投到别的行业里去了,以为肯定是会赚钱的,结果晚了一步,人们都挤爆了头,赔的一塌糊涂啊,没办法,为了养家糊口才来干这个的。”
佐藤隆略微有些奇怪,看不出来,这个小贩还不是一般人,以前也是创过业的。”
南京的小商小贩们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但是只要肯努力,养家糊口还是可以的,这一点甚至要比东京要好一些。
佐藤隆对经济十分感兴趣,来到中国之后便在有意研究中国的经济。
日本在1920年春又出现了真正的战后经济危机,危机深重且波及面大:股价暴跌、企业倒闭、银行挤兑、经济萧条,停滞状态一直持续到三十年代。
1923年发生关东大地震,农村贫困随之加剧,许多农民卖儿卖女、远走他乡,租佃冲突日益激化。
20年代末,日本又连续发生经济危机,东北和北海道也出现大歉收,农民大量逃亡,甚至全家自杀。
1925-1926年日本农业平均产值减少了近16;
1920-1924年间,日本进口大米年平均额为418万石,而到1927-1931年这一数字激增为847万石,成千上万的日本农民家庭陷入赤贫状态。
许多农户仅靠挖草根和拨软树皮充饥,更有甚者依靠卖女为娼来维持生活。
日本军队的士兵和中下级军官大多来自农村,他们对此有切身的体会。
佐藤隆就属于这类人群。
1935年当时日本的民众年均收入才150日元,而一般的东京市民的最低生活开销就有110日元。
城市尚且如此,农村就更惨了,因而很多日本的农民都纷纷加入东北开拓团,只能到国外去谋生。
如果国内能够活下去,佐藤隆也不会去做特工。
那小贩兀自说道:“先生若是想吃什么鱼虾鲜贝,自可以提前告知在下,在下可提前预定,从捕捞出海到先生的盘中也就两三天的工夫,吃的就是一个新鲜。”
中国地大物博、物产丰富,水路交通便捷,这点是日本学不来的。
佐藤隆觉得不一定非得瞄准那些军政机关中的人员策反,一些平民百姓也可以作为目标,眼前的小贩就不错,通过他们可以获得很多有用的情报。
佐藤隆甚至觉得都不用跟他们表明自己的特工身份,只是出钱收买即可。
这时戏台子下面一阵热烈欢呼,佐藤隆转头去看,只见戏台上一个穿着浪人服饰的人正在台上举起刀对着几个贫民乱砍一气。
一会儿又出来一名军人,挥舞着大砍刀和日本浪人战在了一处,那浪人很快不敌被杀死。
然后那军人扶起之前受伤的百姓,又拿出干粮给他们吃,又帮着包扎伤口,台下一阵阵掌声。
佐藤隆感觉台上的戏很可笑,中国人还停留在以前打倭寇的阶段,现在的大日本皇军是亚洲最强的军队,几乎是无坚不摧。
仅凭几把大砍刀就能打败皇军,简直是痴人说梦,不由骂了一句,“尽他妈骗人。”
他转头过来那小贩就已经站在他面前,一把揪着佐藤隆领子骂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只不过跟你闲扯几句,你就骂我骗人,我骗你啥了。这鱼干的出处你在这里可以随便打听,要是我方才说的有半点假话,随你处置。”
佐藤隆连忙道:“没有骂你,我只说那戏子骗人。”
那小贩不依不饶:“那日本浪人本就是一些在日本混不下的地痞流氓,乘船渡海到了我们中国地界上烧杀抢掠,简直就是无恶不作的畜生。咱也是中国人,若是哪天让我遇到小鬼子,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跟他们死磕到底。你凭啥说这戏文是骗人的,你是不是小鬼子的奸细,今日不说个明白,就要把你抓了见官。”
佐藤隆被他揪着,眼看周围有其他几个百姓在围观,生怕被当成日本细作,按现在场中的群情激愤,没准被打死也可能,他连忙低声求饶道:“这位兄弟,我是从西安来的,到了南京时间还不长,确实不知实情,方才多有得罪,在下是要买鱼的,咱们先称了鱼再说。”
那小贩听到他说买鱼,才想起这是主顾,偏头看着他,“你买几斤?”
“十斤。”
“十斤?”小贩明显不满,“早就怀疑你是小鬼子的奸细,十斤够你那几个亲戚吃吗,我看那几个亲戚都是杜撰出来的,说吧,你到底是不是日本人的奸细?”
佐藤隆额头冒汗,他也是见惯了世面的,知道这些小商贩都是本地人,一旦不讲道德,比什么人都难缠,自己孤身一人,万万不是他们对手,忙道:“这……这样吧,我那亲友确实喜欢吃些鱼干,我让他们带一些回去,兄弟你也是爽快人,你就直说吧,让我买多少斤?”
那小贩看看左右,低声道:“你把我两挑都买了。”
“买,买。”
这些鱼怕是有七八十斤,买回去根本吃不完。
小贩见他答应,得寸进尺道:“那你把挑子一起买了。”
佐藤隆压住火气摸出了钞票,小贩眉花眼笑的收完,佐藤隆松了一口气,他还不敢只给钱不拿鱼,免得又被说是奸细,自己把两挑鱼干挑在肩上,走出人群。
边走边有人问:“怎地买了这多的鱼,没有冰块,放在家里怕是一下午就要臭了。”
佐藤隆咳嗽一声:“这鱼干甚好,怕等会被人买光了。多谢提醒,家里已经准备了冰块,回到家就冷藏起来。”
今天真是倒霉,平白无故地被小贩坑了,若是自己的身份见不得光,佐藤隆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咽下这口恶气的。
那一挑子鱼干,仿佛是一座小山,压得他双肩疼痛欲裂,皮肤也在重压下被磨破,渗出血丝,脸上很快就布满了汗水。
他踏着沉重的脚步,穿行在狭窄的小巷中,终于,找到了一个偏僻的河岸边。
这里的河水潺潺,人迹罕至,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之后,用力将那挑子上的鱼干倾倒进了河中。
一眨眼的工夫,鱼干像秋叶般飘落在水面上,佐藤隆看着那些鱼干顺流而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然后,他猛地转身,狠狠地一脚踢在那已经空了的挑子上。
挑子如同一个被抛弃的旧物,划过一道弧线,然后落入河中,溅起一片水花。
他看着那挑子在河水中慢慢沉没,仿佛在看着自己心中的某种情绪也随之沉淀。
……
上午的阳光柔和地洒在街道上,街边的店铺陆续开张,行人熙熙攘攘,市井气息渐浓。
在这热闹的街头,一个中年男子步履沉稳地走向街角的电话亭,轻轻推开门,侧身进入。
电话亭内空间狭小,他掏出几枚硬币,一枚枚地塞进电话机上的投币口,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电话亭内回荡。
他拨动了电话转盘,每一次的拨号都伴随着电话机内部机械的咔嚓声。
电话接通后,他略微调整了一下站姿,使自己更加舒适地站在电话亭内。
“喂?”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低沉而谨慎的男声。
中年男子轻声问道:“人回老家了吗?”
“没有。”电话那头的回答让中年男子的眉头微微一皱,“找人的人回老家了。”
“怎么会这样?”中年男子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和疑惑。
“那家人提前安排了宴席,很是丰盛。”电话那头解释道,“咱们的人担心喝酒会误了正事,就推脱说不参加了,但是对方很热情,非要把他留下,差点吵闹起来,后来还是我去帮他解了围。”
中年男子听后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着这个变故对计划的影响。
他抬头看着电话亭外熙熙攘攘的街道,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宴席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为什么不早点通知咱们,也好带点礼物过去,不然怎么好意思赴宴?”
“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确认咱们的人回老家了?”
“确认,我亲自送的,老板,说起来这个人回老家也好,这些年跟着咱们,手脚也不干净,我一直不好意思当面跟他说。”
“嗯,回去也好。”电话那头的回答让中年男子感到有些失望。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呼出,似乎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这次的事情多亏了你,不然咱们就有大麻烦了。那那家的亲戚到底在不在,若是不在咱们也就不再去拜访了。若是还在的话,怎么是说也得上门拜见,不能让人家挑理。”
“我一直在打听,怕是需要一些时间。”电话那头说道。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沉默了片刻,中年男子最终说道,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好吧,我明白了。继续保持关注,有情况及时告诉我。”
“如果人在的话,是不是我去拜访?”
“这个容我再考虑一下,你不要擅自登门,对方不是一般的人家。”中年男子提醒说。
“我怕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你!”
“这样,我每半天会给你打个电话,随时保持联系,怎么样?”
“如此也好,但如何登门拜访始终是个问题,这一点还请老板早做打算。”
“我会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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