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莱缓缓踱步至床前，手指轻轻地在桌面上滑过，不经意间，指尖沾上了一层薄薄的尘灰。
他双指合捏，淡淡道：“要走了吗？”
夙鸢心中一悸。
抬头望去，只见罗莱的眼眸微微低垂，叫人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夙鸢忙道：“兄长是说府中没有下人打扫吗？我……只是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替代人选。另外……”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兄长曾提醒过我，不要我过于沉溺于生意之中，而忽略了生活中的其他事情。如今，我也想停下来，好好想想自己的未来。”
“……”
罗莱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也不知怎的，那一眼忽然叫夙鸢觉得很温柔。
罗莱走到床前坐下：“其实你在经商方面有着别人难以企及的天赋，而这天赋若能用在别的地方，你的前途将无可限量。你可明白？”
夙鸢不知不知他今日为何会有此感慨。
但这些话却在她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让她感到莫名的沉重。
夙鸢点了点头。
可在罗莱眼里，纱幔里的她像是浮光中的倒影，滤着淡淡的微光，尤显得不够真切。
夙鸢望着他，只微微一笑，没有说其他的话。
因为罗莱说过，只有她笑起来的时候，才和他妹妹有着七八分相似。
罗莱也很喜欢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看着她，脸上无端添了几分温柔，因为这样的静谧时光和记忆中的童年几乎没有区别。
他忽然冷笑起来：“你长大了，也变了……变得不像她了，”莱恍惚在那一刹，喃喃自语，“你怎么能不像她呢？”
夙鸢轻声道：“会像的。”
“真的吗？”罗莱伸出手，轻轻托起她的下颌，细细地摩挲着。
夙鸢的身子微微一颤，本能地想要抗拒他的触碰。
可罗莱却狠狠地掐住她娇细的下颌，逼迫她与自己对视：“大夫说你抑郁，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半张脸落在烛光的阴影下，让人不禁想起密林中阴郁的昏黄。
夙鸢眼中闪过一抹执拗，用力地从他手中挣脱出来。
罗莱眉头一皱，“啪”的一声，扬手甩了她一个清脆的耳光。
夙鸢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五指红痕，白皙的肌肤在烛光下显得更加刺眼。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答应过，不会让我的伤那么明显。”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另一记更为响亮的耳光。
罗莱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微芒：“为什么你总是那么在意别人，而不在意我？”
夙鸢喘息着，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们不是别人，他们是我的至亲、至友。”
“那我呢？”罗莱逼近她的脸，他的眸光在夜色中闪烁着，仿佛要吞噬一切，“你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
夙鸢看着他，眼中的光芒逐渐变得冷漠：“你……”
她顿住了话语，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怪物。
罗莱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你在怕我？”
夙鸢望着他，那张曾在烛光下显得温柔的脸庞此刻却充满了扭曲和狰狞。
她不禁喃喃道：“怕吗？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罗莱有些发怔，但下一瞬，他暴怒激动起来：“你想要的未必是对的！你知不知道，外面都是恶人，他们只会利用你达到自己的目的，包括你的父亲，你怎么就是不懂呢？”
“我就是不懂啊！”
夙鸢心中的积郁终于爆发出来，“你妹妹已经死了！我是夙鸢！我不想懂你的一切！”
罗莱忽然踉跄后退了一步，仿佛是梦醒了般，望着她：“你、你说什么……”
看着夙鸢那张脸容光已失，竟真的不像他妹妹。
“你怎么能不像她？”
罗莱的声音中充满了绝望，他忽然伸手掐住夙鸢的脖子，眼底戾气大涨，“我要你像她！我要你变成她！”
夙鸢被他掐得几乎窒息。
“怎的，投诚太子，是为了离开我？你知不知道，他就是一个白痴，不及他弟弟诺冉半分。”罗莱“唰”地一下抽出马鞭，一鞭抽过去。
夙鸢疼得尖叫一声，冷汗直流，她捂住受伤的胳膊，眼中满是恐惧。
罗莱却没有丝毫怜悯，他继续骂道：“长孙元吉失踪一案，明明就是季渊国质子所为！我之所以没有将真相公之于众，是为了引出他的党羽。可你，为什么偏偏要牵扯进去？”
他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再次上前，双手紧紧掐住夙鸢的脖子，眼中露出浓烈的杀气：“说！你和这桩案子到底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忽然插手质子的事情？你是不是和你父亲一样！”
和你父亲一样？
夙鸢艰涩开口：“你知道什么？”
罗莱扯起唇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怎么？又想知道了？”
他的话音未落，便是一把揪住夙鸢的衣领，又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掴在她的脸上。
夙鸢挣扎着抓住罗莱的手，她的眼中充满了哀求：“告诉我真相……告诉我父亲的事情，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袖口在挣扎中滑落，露出莹白如玉的手臂和纵横交错着的无数个陈年鞭痕。
罗莱看到这一幕，微微一怔：“你为什么每次都要我打你呢？”
他僵涩的面容下，再次扬起马鞭。
夙鸢惊恐的闭上眼睛。
然而下一瞬，罗莱的马鞭却没有落下来，腥热的鲜血却溅了夙鸢一身。
那一瞬间，他黯然失落，却又嘴角微扬，似半边身子如镀金边，半边身体沉浸深渊般的朝她微笑。
夜色寂静无声，森然迫人。
夙鸢望着罗莱，心跳似跟着忽然停止了一瞬。
她微颤的目光看着一把利剑从后贯穿而来，偷袭之人的杀气自剑上逼出，他动作干净利落，快得可怕，无论是谁都没法避得开这正中心脏的一剑。
空气似凝固了一般。
罗莱的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后面露出李元狐的模样。
那张脸虽仍有着少年独有的青涩与稚嫩，可那股杀气，却森冷得有些逼人。
他衣袖一甩，又朝罗莱的尸体补上一剑。
鲜血溅出，又幽幽沉落。
夙鸢跟着跌坐在地，呆愣的望着罗莱的尸体。
摇曳的烛火下投出一些晕晕糊糊的幽光，在黑暗的夜色下不甚明晰。
楚微遥奔过来，用狐裘将夙鸢裹住，气得身子发抖：“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她抱着夙鸢哭了。
她从来没有这样哭过。
夙鸢恍惚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背道：“别哭。”
半晌，她的眼泪才怔怔落下来，一滴滴打在手背上。
楚微遥慌慌张张的擦干她的眼泪：“你不要怕。”
害怕吗？
夙鸢不知道。
她神光涣散。
只知道罗莱死了。
他就这样死了……
楚微遥忙安慰她：“我和李元狐商量过，我懂得易容之术，他的体型又和罗莱十分相似，我们联手，有信心把这桩案子暂时隐瞒下去。”
夙鸢一怔，心头顿时灌凉冰：“你要他冒充罗莱？不行，太危险了。”
“何为危险？”
李元狐望着夙鸢惴惴不安的神情，喉头一阵阵发紧。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有一丝的疼痛：“我们共谋大事不就是为了安居乐业吗？与天斗都不怕，还怕一个死人？”
是啊……
罗莱已经死了。
夙鸢的眼睫微微一颤，幽幽开口：“是啊，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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