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升，霞光如锦，映照着战场上的斑斑血迹。
李元狐挥手，示意刘北辰护着夙鸢离去，他则独自下马，与李寒笙并肩而立。
这两兄弟，原是一前一后，如今并肩站定，凝望着这片从喧嚣厮杀到瞬息宁静的战场。
硝烟尚未散尽，血腥味依旧弥漫……
李元狐目光转向他：“你为何要帮我至此？”
李寒笙淡道：“之前不是谈好的吗？是你自己说，自重返瑞安以来，父皇未曾召见，你心中焦虑，渴望在狩猎之日一展身手，求得父皇的青睐，封你为亲王，享有那无上的荣耀。”
他微微一顿，瞥了李元狐一眼：“今日之战，你英勇非凡，战功赫赫，想必在父皇眼中，你必将荣获头筹。”
李元狐轻叹一声，目光深邃：“是啊，功勋与战绩，历来都是鲜血与战争的馈赠。然而，这背后的代价，又有谁能真正明了？”
“无论是上位者还是下位者，唯有在危机逼近、生死攸关之时，才会真正明白，那些不顾一切、挺身而出之人的可贵，至于此背后隐匿着何种事宜，无人会有意去探知。”
他转头看向李元狐，神色如常：“你可有后悔？”
李元狐绷紧的脸一抖：“我不知道……”
但是他知道，自古以来，计谋与鲜血或许能成就一时之功业，却难以长久。唯有心系百姓，以仁政待之，方能使政权稳固，流芳百世。
李寒笙轻拍他的肩头，缓声道：“恭喜，你要如愿以偿了。”
言罢，他转身离去。
李元狐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再度问道：“为什么要帮我！”
李寒笙：“……”
他停了下来，侧眸看了一眼李元狐：“李寒霖也还活着。”
“什么？”
“因为你们是都是我的弟弟。”
“……”
他心里仿佛空了一下。
一时间，四下里静寂无声，唯有微风在轻轻地吹过。
次日，未及约定之时，承元帝就挥军折返瑞安。
巫溪围场之内，究竟缘何生变，无人能知，数万英勇将士，现今仅余数千寥寥之人归来，而那几位皇子的行踪更是无人知晓其踪向何方。
在承元帝那满脸的阴郁之下，满朝的文武尽皆不敢妄言半句，唯恐触怒龙颜。更何况，眼下九国之间关系微妙，一旦大鄧国内有丝毫不可控的波澜，便可能引来他国觊觎，从而打破这三十余载的和平局面。
于是，整个大鄧朝廷陷入了一片沉寂。
整整七日，无声无息。
七日后，郁伯言获元帝之厚葬，而李寒笙则被册封为东宫太子，李寒霖荣膺瑄王，李元狐则封为翊王。云贵妃身怀六甲，本是宫中一大喜事，承元帝赏赐丰厚，以示对皇室血脉的珍视。然而，宫中却传出云贵妃病重的消息。至于馨宁公主，自巫溪围场归来后，便上吊自尽而亡，无人知晓缘何如此。
而在随后七八月里，这片天空都仿若被浓重的迷雾所笼罩，无人能看得明晰，亦无人敢妄加议论，所有人似乎皆沉浸于一种模糊不清的恐惧之中。
至于夙家……
炎阳似火，烈焰当空。
夙鸢穿过曲径通幽的回廊，悄然朝着后院一隅的幽深之地行去。片刻后，她来到了那间隐匿在绿荫之后的小屋前，夙鸢眸光流转，环顾四周，确认无恙后，方才推开那扇略显斑驳的木门。
屋内的陈设古朴雅致，散发着岁月的沉香。
而屋内之人，手捧书卷，虽是面容俊逸，可那双深邃的眼眸，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死灰之色，如同秋日的落叶，带着无尽的萧瑟。
“郁公子。”夙鸢轻声唤道，“可好些了？”
自巫溪围场归来之后，李元狐便将郁照泓匿于夙府之内。
那起案件虽未曾公诸于世，但承元帝却在暗中对郁照泓进行追缉。
郁照泓起身，向夙鸢深深作揖：“承蒙小姐援手，若非小姐，我恐难脱此厄。”
夙鸢道：“你倒不必谢我，我不过受人之托罢了。”
郁照泓笑道：“真没想到，你与翊王殿下竟有这般关联。”
翊王？
夙鸢一笑：“郁公子果真是一如既往之耳聪目明，竟能知晓这宫中之变。”
郁照泓叹道：“我郁家先祖曾于宣朝为官，数代皆忠心效命于真龙天子，虽如今时移世易，我郁家辗转至大鄧，却仍有些许根基。”
夙鸢点头，感叹道：“是啊，若不是因为这点渊源，想必当今圣上也不会公开郁老丞相的死讯，将他厚葬。只是，现在形势复杂，郁公子仍需小心行事。”
郁照泓点点头：“我明白，我会小心的。”
他稍作停顿，目光转向夙鸢，眼神突地凝住：“‘瑄’者，乃祭天之玉璧，象征十三殿下受天子器重，然‘翊’字，意寓辅佐君王……大鄧皇帝此番赏赐，名为嘉奖，实则依旧在对七殿下暗中打压。”
夙鸢深深一叹：“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这位陛下为何对翊王殿下抱有如此深的成见。”
她转身，轻步走到案几旁，轻启茶罐，细致地倒了两杯茶。
茶香袅袅升腾，于这静谧屋中弥漫开来。
郁照泓：“……”
“郁公子可知道什么？”
郁照泓默然片刻，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宫闱之中，权谋之术，往往深不可测。我虽久居庙堂之外，但也有所耳闻。宫中……似有双帝同辉。”
“什么？”
夙鸢闻言，手中茶盏微微颤动，终是未能稳住，从指间滑落。
茶盏坠地，瞬间破碎，化作无数碎片，四溅的茶水带着炽热的温度，溅落在夙鸢的手背，烫起一片红晕。然而，她似乎并未察觉，只是目光怔怔地望向郁照泓。
郁照泓急忙解释道：“我只是心存疑虑，当年在璘王殿下仙逝后，我曾听父亲在一次醉酒后无意中提及此事。然而当我后来再向他求证时，他却矢口否认，反笑我是捕风捉影。”
夙鸢眸色微动，轻声道：“郁老丞相素来谨慎，怎会无缘无故说出这样的话？”
郁照泓微微叹息，摇头道：“深宫之内，是非纷扰，谁又能真正窥其全貌？或许，这背后有着我们难以想象的秘密。”
夙鸢：“……”
她那双眸似深潭之水，仿佛陷入悠远的沉思。
郁照泓继续说道：“我和我的部下们如今伤势已然无碍。我们打算在今夜离开此地，以免夜长梦多，为你引来不必要的纷扰。”
夙鸢回神，眸光微动，轻轻问道：“你们可有明确的去处？”
郁照泓摇了摇头：“自从宣朝覆灭以来，天下便陷入了长久的动乱之中。三十多年前，虽形成了如今的九国之局，但世事无常，谁又知这局势能持续多久？这乱世之中，必有英雄出，一统江山，届时天下又将陷入腥风血雨。”
他长叹一声，接着道：“我所求，不过是庇护那些追随我之人，在这乱世之中，能有些许安宁。”
夙鸢提议道：“季渊如何？我有朋友居于彼处，我可书信一封，为你们安排……”
然而，话语未完，便被郁照泓打断：“为了彼此的安全，我们不宜过于亲密。万一有变，各自为营，方能自保。”
夙鸢点了点头，知道他是对的。
郁照泓凝望夙鸢，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你……寻常女子皆安于闺阁之中，操持家事，抚育子女，而你，自幼便游历九国，经商有道，且未曾有过婚配。我曾一直以为，你会一直如此特立独行下去……不料，你也心系那权贵之位。”
夙鸢闻言，微微一怔。
郁照泓继续道：“但这也无可厚非。身为皇子之妻，食衣无虞，且尊贵有加，尚有人侍奉。”
夙鸢轻转眼眸，唇角的笑意如云烟般飘渺：“谁说我觊觎权贵？我不过是选择了一位皇子，寄以厚望。正如你所言，乱世之中，必有英雄崭露头角，届时天下又将风起云涌。而我，独独看好他！”
郁照泓闻言，心中不禁一震。
翊王……李元狐？
在这大鄧局势纷乱之际，他还能继续逆流而上？
但这惊愕之情，不过转瞬间便化为一声幽幽的怅笑：“谁主沉浮，已无关紧要，这尘世的规则，终究是由上位者掌控，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弦更张。而下位者，只能依照这既定的规则行事。”
夙鸢微微摇头，反驳道：“此言差矣！上位者固然能制定规则，但下位者并非全然被动。时势造英雄，若下层之中有那远见卓识、果敢坚毅之人，能洞察时势，把握机遇，引领众人，亦能迫使上位者反思并调整规则。上下互动，规则方能日趋合理与公平。”
郁照泓闻言，大笑出声：“但愿这天下，能如小姐所愿，成为一片清明之地。”
言罢，他深深地长辑倒地，却不知怎的，有热泪滚落，沾湿了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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