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轴慢慢展开,是一幅美人图,一个妙龄少女坐在山花烂漫处弹琴,嘴边挂着浅浅的笑意,一双温柔似水的眼中,尽是情意绵绵。

    程颂安握着画卷的手有些颤抖,满脸的不可置信,震惊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这姑娘,你看着眼熟么?”余老太太缓缓问出口。

    程颂安久久不能平静,以致半天也没能回过神来回答问题。

    余老太太也没有催她,只默默看着她。

    “五姑娘……”程颂安一出声,才发觉自己声音有些嘶哑,“她是薛五小姐,薛庭蕴。”

    余老太太“嗯”了一声,随后又慢慢卷起画卷,放在一旁。

    程颂安克制着心中的不安和狂乱,迟疑地问道:“她……跟她有什么关系?”

    余老太太叹了口气,慢慢道:“她父亲薛成栋从前也是在京官员,庭蕴与元儿自小一起长大,可算得上青梅竹马。”

    听完老太太的讲述,程颂安脑中嗡然,周遭静的可怕,导致她以为自己失聪了一般。原来崔元卿真正喜欢的人不是程挽心,是薛庭蕴。

    而程挽心之所以能让崔元卿喜欢,是因为她太像薛庭蕴了。这个像不是指长相,而是如出一辙的气质和才华,还有相似的身世。薛庭蕴是薛家庶女,上有主母,下有嫡姐,全压她一头,纵使她端庄贤淑和才气斐然,也不受重视。

    可崔元卿却于万千庸脂俗粉中发现了她的与众不同,他们相知相惜,是一对天作之合的璧人,假如崔太公没有阻止的话,崔元卿如今的夫人定是薛庭蕴无疑。

    程颂安只觉得胸腔内的血气都聚在一起,横冲直撞要把她撕裂,怪不得崔元卿那么关注程挽心,无论出了什么情况,他都毫不犹豫站在她的一边,他是在透过为程挽心鸣不平来为薛庭蕴抗争。

    太可笑了,原来她重生之后做的这一切也都像个笑话,崔元卿这么容易放下程挽心,是因为她也不过是个替身,他心中不可撼动的人是薛五小姐。

    当然,发现薛庭蕴独一无二的人不止崔元卿,还有陆轻山,他曾不止一次在自己面前提到薛五小姐多么好,自己有多么比不上她。也难怪重生之后每次与他见面,他都要阴阳怪气嘲讽她一番。

    这样看来,前世陆轻山与崔元卿相争的从来也都不是程挽心,而是薛庭蕴,后来求娶程挽心,也是为了给崔元卿添堵。

    程颂安终于知道崔元卿为什么那么恨她,让她前世付出了一生的代价。他抗婚也不是为了要娶心爱的人,而是他要娶的人间接将他心爱的人害得不知所踪。

    那日她在街上听到陆轻山说完薛家的事之后,曾打听过,薛成栋犯得罪名很模糊,但处罚的却很重,而将他钉在死罪上的人,正是程颂安已经致仕归乡的祖父。

    所以崔元卿才会说“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程颂安只觉得浑身冰凉,在崔元卿跟她剖白心意、要将他的心捧给她看的时候,在刚刚他求她、要她抱抱他的时候,她是有一种报复的快感的,前世他那么冷漠的待她,她终于有一刻扭转了地位,成了施与冷漠的人。

    可现在心中那一分希望也逐渐破灭,崔元卿爱上她,这个想法简直可笑,他们之间隔着一条人命。

    她会为了前世自己那条命不肯原谅他,将心比心,崔元卿怎么会抛下薛庭蕴的命来爱她?

    “祖……”程颂安张了张口,嗓子干哑,她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喊出祖母这两个字,毕竟她两世都将余老太太当做自己在崔府唯一的亲人,但现在似乎老太太也有私心,她故意隐瞒了当年之事,在明知崔元卿会怨恨自己的情况下,仍旧让她嫁了过来。

    余老太太听到她的停顿,露出愧疚和难过的情绪,叹息一声道:“当年我和你祖父是不同意薛家的,不是因为看不上那孩子,而是觉得薛成栋并非正人君子,只当他们离京之后,元儿和那孩子之间自然就断了联系,那份心思也自然便歇了,可谁知……”

    “可谁知,我祖父找到了薛成栋的罪证,将他的死罪坐实,全家男丁流放,女眷为奴,薛五小姐在被发配的途中辗转失去消息,自此不知死活……”程颂安接着说了剩下的话,失魂落魄地笑了起来,两只眼睛有些呆滞。

    余老太太心中一痛,黯然道:“好孩子,这件事是我和你祖父的错,元儿当初也是满心欢喜地要迎你进门,可就在那时,薛家出了事……”

    程颂安木然听着,不断冷笑,崔元卿满心欢喜地迎她进门?真是天大的笑话。直到这个时候,余老太太还在为他说话,要她接受他。

    “不破不立。”余老太太握紧了手中的拐杖,叹道,“我本打算瞒你一辈子,可又觉得你们之间若不解开这个结,永远也不可能真正接纳彼此。”

    程颂安笑着笑着掉下眼泪,为了这个结,她前世付出一条命,才换来今生一个解释。

    余老太太不忍看她,也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只得起身道:“好孩子,你好好歇一晚,明儿我再来看你。”

    程颂安抹掉眼泪,披衣将她送到门边,望着她蹒跚离去的背影,眼中一酸,再次掉下泪来。

    余老太太虽隐瞒了这件事,但对她的疼爱不是假的,正因为她知道这件事,所以在府里处处维护她,就连她拿剑要杀崔元卿,她也只当是崔元卿惹恼了她,不惜亲自鞭挞。

    程颂安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像为她镀了一层淡淡的光。

    李文宾从角落中出来,躬身道:“小姐,天凉,早日歇下吧。”

    程颂安这才发觉李文宾还在,按府中规矩,入夜之后,内院下了钥,就不许男丁进入,但今日事出有因,他与踏雪一同带了孙大夫回来,还未跟她复命,因此一直在院中等着。

    她有些歉意地道:“让你久等了,太晚了,明日你再来。”

    李文宾低头应下,退了一步,又道:“小姐,日后出门,还是将属下带上吧。”

    程颂安心中一暖,她如今身边的人,都是对她忠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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