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了一会儿,顾川便让苍风带着他们去了苍镇南的屋里,当看到躺在床上的苍镇南的时候,顾川脸色忍不住一变。
骨瘦如柴,只剩下皮包骨,是了,这样的情况也没有办法进食,也许他再晚来些,只怕紫气也支撑不了了。
“怎么……怎么不早与我说?”顾川看向苍舒月,眼里攀上了血丝。
苍舒月摇了摇头,紧紧握着他的手道:“不想让你太过担心,妾身本也想写信给顾郎,这是母亲的意思。”
“她知道你做事一直都很有分寸,什么事情都会有计划,倘若我们写了信,免不了乱了你的心,做事就会急躁,母亲不想你因此而有什么危险。”
末了,她声音低了下来:“妾身也是这么想的,夫君切莫因此而自责。”
“好了好了,不要这般沉沉闷闷的,老朽又不是治不好。”正拿着苍镇南的手把脉的太叔冶皱了皱眉头道。
他又看向顾芳瑜,对她吩咐一句:“徒儿,把窗户都打开,通通气儿,这屋里太闷了,对病人不好。”
“哦,好的师傅。”顾芳瑜应声去开窗,苍风也跟着一起将所有的窗户都打开。
“太叔先生,如何?”顾川深吸了一口气,对太叔冶问道。
太叔冶微微沉吟,啧啧道:“摸不出脉象,按理来说这般已经是死了,只是又尚有一缕气息存在,的确有些棘手啊……”
顾川闻言,松了口气,点头道:“先生尽管施为,有什么需要我们都会满足的。”
太叔冶没有回话,只是将背着的木箱打开,从里面拿出纸笔来,却没有墨水。
苍风赶紧去拿了墨来,太叔冶开始在纸上书写,过了片刻后将纸递给了顾川,道:“这上面的药材,按照所写的分量,抓三副来。”
“有些药材难寻,也不着急,老朽可先施针将老将军的身体调养一番,只是也需三日内抓来第一副,否则便是神仙难救了。”
顾川接过那药药方,只看了一眼便挪开,接着看向苍风道:“三月商会近些时候可有备好药材?”
早在出事的时候,他就已经吩咐过苍风这件事情,即便是寻到了神医,可能也会用到一些珍贵的药材之类。
苍风闻言点了点头:“有的,按照姐夫你的吩咐,这些时日大衍各地的商铺都在搜寻药材,一些寻常的、珍稀的,都不计代价的收拢了一些,如今家中库存许多,可以直接取来。”
“好。”顾川将药方递给他,叮嘱道:“拿着药方去抓药。”
苍风接了药方,正要离开,又听太叔冶说道:“既然府库中有药材,那老朽就亲自走一趟吧。”
“这种事情就不劳烦先生了,先生如此辛苦,还是暂行休息吧。”顾川劝道。
太叔冶呵呵一笑:“左右不过是几步路,不碍事的,正好有些想法也需要用到一些药材,亲自去看看。”
“……那好吧。”顾川点头应下,对苍风说道:“苍风,你带先生去吧。”
“好!”
苍风不敢耽搁,对太叔冶恭敬道:“老先生,还请随我来。”
目送两人离开,房间里一时陷入寂静中,楚华颜对顾川开口道:“寒舟,既然事情已经定下,也不用在担忧什么,你一路舟车劳顿,刚回来就好好休息吧。”
“倒是不累的。”顾川摇头道,楚华颜又劝,他便也没有坚持,同苍舒月一起出去了。
待到门外,苍舒月见他还皱着眉头,开口宽慰道:“夫君不必担忧,父亲他会没事的,你已经寻来医治之法,做的已经够多了。”
顾川长叹一声,牵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我只庆幸没有来的晚了,也找到了能医治的神医,不然真的会后悔终身。”
“我已经后悔过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苍舒月仰头看着他,忽的投进他怀中,双手抱着他的腰,轻声道:“不管如何,我们一家人总算是在一起的,这些事情不需要你一个人去扛,妾身会一直陪着你。”
顾川由她抱着,手在她背后轻轻拍着,眼见雪又稀稀疏疏的下了起来。
屋檐下的两道身影静默站了许久,而后携手离开,回了主院。
苍风做事相比以往的确沉稳了许多,让他收集药材这件事情做的很好,太叔冶开出来的方子上面,许多药材也都能找到。
还有几味找不到的,太叔冶自己带的药箱里也是有的,那些都是常人寻不到的稀世奇药,他这么些年倒也采了一些。
如此,药材的事情便算是解决了,顾川一颗心也总算是落了下来。
接下来就是水磨功夫,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苍镇南这本不是病,却比寻常疑难杂症还要难医治许多。
但和医治常人不同的是,苍镇南有紫气帮助疗愈,医治起来却也快了一些,这让太叔冶起了极大的兴趣。
老头子和寻常医者是很不一样的,他对于新事物有着极高的好奇心,就比如紫气这种让他有些无法理解的东西。
翌日一早,他就在回廊中拦住了顾川,“顾公子,我听闻老国公自从在皇城之后,就一直是这样的状态,不生不死,全靠一缕炁吊着。”
“老朽实在有些好奇,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炁,能否给老朽看一看?当然,若是不方便,那也不用看,只给老朽说一说就好。”
顾川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倏然笑道:“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太叔先生想看便看吧。”
紫气神奇,但顾川却不觉得它有多么的特殊,其实行走江湖之后,他所见的神奇之事也有许多,像他这样有特殊性质的武功,也有不少。
就拿秦绯烟来说,煞气本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却能够被她所吸收,用于壮大自身实力,这样奇特的功法,与他的紫气是相同的性质。
各中或许有些区别,但总归是殊途同归……顾川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也不是独一份儿,就没必要藏着掖着,更何况太叔冶对他还有大恩,那就更不用有什么防备了。
顾川伸出手来,将一缕紫气牵引出来,浮现于掌心,将太叔冶看的极为兴奋。
那是一种发现了新事物的激动、好奇,顾川适时开口道:“我将它命名为紫气,是每日朝阳初升时,我修炼心法所得,每日也只能摄取这么一缕,再多练也没有了。”
“此前我曾用它试验过很多事情,它在解毒、疗伤方面有着极好的效果,而且比起寻常的炁来,要浑厚许多。”
说完,他看向太叔冶:“既然太叔先生想要研究的话,索性拿几缕去吧。”
“……会不会对公子武道有所损伤?”太叔冶略微迟疑。
顾川笑着摇头:“倒是不会的,先生不必担心,就同寻常武人度炁一样,只需修几日就可恢复。”
他这么些天以来,有修出许多紫气,给几缕让太叔冶研究也不碍事,更何况他也有些好奇,这位神医能研究出什么来。
或许,到时候还对苍镇南的病情有帮助呢?
“那老朽便却之不恭了!”太叔冶点头应下,小心翼翼的用自身的炁包裹住那三缕紫气,他也是有武道修为的,而且境界还不低,是个宗师。
若是没有这样的实力,想来他一直顶着神医的名头,这日子是不会那么悠闲的,早就叫达官显贵呼来喝去了。
太叔冶连连说有了什么成果,必然第一时间告知顾川,这个顾川倒是不在意的,却也应下了。
……
顾川到幽州这件事情,很少人知道,但这并不包括远在雍州的雍王宇文宏。
雍州,金城,雍王府。
这座府邸原是刺史府,自入主雍州之后,便被宇文宏拿来做了王府,而他觉得这府邸还不够大,便在原来的基础上扩建了一些。
如今的雍王府,真正有了一个王府的规模,从外头看去就像是一座王宫一样。
王府中侍女、内侍,一应俱全,此时的雍王宇文宏正坐在一张玉案前。
他身着玄色蟒袍,头戴玉冠,腰间缠着玉带,一身贵不可言,前方的官员匍匐在地,战战兢兢不敢言。
这位雍王爷越发的可怕了,他身上的气势如同深渊,真似那洪水猛兽,双眸中的目光犹如要择人而噬。
如今的雍州,在他的治理之下,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异族被驱逐,受灾的百姓开始恢复如常。
只是雍州的律法严苛了许多,但这对于刚遭受过异族侵略的雍州百姓来说并不算什么,只要还能吃饱饭,不会死就行。
雍王的壮志和野心,便在这样的环境中一点点的滋生,他也学会了如何隐藏自己的想法,如何遮掩自己的情绪。
也学会了怎么操控人心,怎么驾驭臣子,但即便是这样,在得到那一则消息之后,宇文宏还是忍不住大发雷霆了。
“为什么?为什么?”宇文宏手撑在玉案上,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前方的臣子,他声音极为低沉:“为什么顾先生会去幽州?为什么他不来雍州!”
“王爷,根据探子传来的消息,是长公主派了人前去接应,我们的人全军覆没,先生应该是被长公主的人掳走了。”前方臣子语气有些不确定的道。
宇文宏抬眼看向他,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对方的灵魂,让人心生寒意,又不敢直视。
“他那样的人,若不是自己想去,有人能让他强行走吗?”
宇文宏眼中怒火烧了许久,渐渐的也平静了下来,他将臣子喝退,自己一个人在院中缓步走着。
“先生啊,你终究和父皇一样,没有选择本王么?本王究竟哪里差了他们,要这样被对待,本王不明白。”
他从怀中将那本商君书拿了出来,看着上面的字,只觉得格外的刺眼。
他多少次将这上面的内容奉为圭臬,将写出这本书的顾川当成是知己,可是他最终却选择了背叛。
他没有选择自己,而是选择了宇文谨,他顾川宁愿选择一介女流之辈,也不愿意成为他雍王府的座上宾!
这样的背叛,是一个王者无法容忍的,那么他所写的那些东西还能继续用吗?
宇文宏已经褪去了稚嫩,身为王者的他有了自己的判断,这书上所写的内容是没错的,的确能够让他快速的崛起。
而当完全实施之后,也的确能以一州之地,拥有侵吞天下的能力。
宇文宏看着那商君书,目光出神良久,最终还是将它又收了起来。
“先生啊,看着吧,本王会证明你选择的是错的,这天下不会落在别人手上,只会是本王的。”
……
自从苍镇南的事情解决之后,顾川的心落下来,也总算是悠闲下来了,每天不用想那么多事情,也不用去刻意做些什么。
宇文谨一连好几天没有来打扰他,也没有其他的人来……倒也还是有的,陆仁来过一次。
顾川见到他的时候,他还穿着一身铠甲,曾经那个皇城里的勋爵贵族子弟已经不见了,经过了许多的事情,他脸上的稚嫩也已经褪去,身材魁梧了许多。
“来了广阳之后,殿下让我担任了广阳城的守尉,负责统御城防军,一开始没法服众,也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顾府后院里,顾川和陆仁同坐在石桌前,旁边还有苍风,他正倒着酒。
说话的是陆仁,说起自己的一些事情来,他脸上不是悲苦,也没有感慨,只是笑着:“只是我不服输,我没忘了顾兄当日的叮嘱,做什么事情一定不会犹豫……哈,其实也没有那么简单,是有长公主撑腰才能做成,有了如今这番景象。”
“呵呵……有人撑腰,那也是自己的本事,倘若你没有过人之处,即便是长公主也不会用你的。”顾川笑着说道。
一旁的苍风嘿嘿笑道:“姐夫,你是不知他这些日子多嚣张,若是走在路上遇到他,都是一副将军做派,好不威风啊,便是我遇见了,也要叫上一声陆将军!”
“小公爷莫要说笑了。”陆仁笑着摇了摇头,接着端起酒杯来,对两人道:“如今兄弟们又聚在一起,便不说那么多了,过去的叫他过去,今后自当一片坦途!”
“来,干杯!”
三人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酒是温过的,这样的冷天也不好喝冷酒,只是这一杯酒下了肚,苍风和陆仁都涨红了脸,脸上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这……好烈的酒,姐夫,这是什么酒?”苍风好不容易将那股酒劲儿压下,一脸惊诧的拿起酒壶问道。
这酒并不是府中的,是顾川昨日带回来的,只有那么几坛,顾川特意拿出来招待两人。
“幽州地处边境,如此苦寒之地,酿的酒比之司州皇城的却是要烈上许多,可也没有顾兄这酒这般,一口下去像是在喝刀子,待喝完之后,却有别有一番滋味,总归是比广阳的烈酒还要烈上许多!”陆仁也跟着说道。
顾川呵呵笑道:“自然是比寻常酒要烈上一些的,酿制的方法不一样,喝这酒的时候小口一些就好了。”
“咳咳……顾兄,你这酒有没有卖的?是不是咱们商会的新东西?”陆仁轻咳一声问道。
他本就是好酒之人,如今也算是军中人,对于酒的追求就更高了一些,一些不烈的还看不上眼了。
本以为广阳的美酒已经足够烈,如今喝了顾川的酒,方知那些都不算什么,眼前这才是真正的烈酒啊!
“算是吧,不过现在幽州是没有卖的,只在江南那一带铺开,这件事情我专门找了人去做,幽州想要喝上的话,大抵要过了年关了。”顾川道。
“江南?”陆仁点了点头:“那我稍后派人去江南买一些来。”
“用不着那么麻烦,都是自家的兄弟,这酿制的办法也不难,待会儿我教你就好了。”
陆仁咧嘴一笑:“那就最好不过了。”
不一会儿,宇文谨带着陆凝香来了,她们没有带侍女和侍卫,就只有单独两个人前来。
“顾先生,可以陪我走走吗?”府门外,宇文谨笑着对顾川问道。
“殿下相邀,是顾川的荣幸。”顾川应下,两人便踏着雪漫步前行。
“我本以为殿下前几日就会来,却没想到直到现在才来,想是事务繁忙了。”顾川先抛出一个话头来。
宇文谨道:“也并非全然如此,只是想着先生刚与家人团聚,又那般舟车劳顿,该好好休息几日,即便是有些事情想要请教先生,也不急于这一时,不是吗?”
“嗯……”顾川微微颔首,道:“不知殿下找我想问什么?”
“难道无事就不能找先生了吗?”宇文谨忽然说道。
顾川一愣,接着见她笑了起来,又道:“开个小玩笑,还是有事请教先生的。”
顾川无奈摇头,“殿下请说。”
天上绒雪簌簌落下,宇文谨从绒衣下伸出手来,接住一簇落下的雪,那雪很快就在手中消融,也不妨碍她开口问:“先生看到这雪,想到了什么?”
“千千万万受灾的百姓。”顾川叹了口气道:“其实殿下大可直接询问救灾的办法,不用如此绕弯子的。”
这种题目,对于他来说太简单了一些,其实相较于什么雪灾,他更想吟一首咏梅诗,因为这雪是落不到他身上的。
“好吧,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宇文谨倏然一笑,收回手道:“其实有了先生说的蜂窝煤之后,因这场雪灾受难的百姓比往年少了许多。”
“我查看过广阳各县的县志,也问过一些当地的官员,听他们说,往年若是下了大雪,受灾的百姓都是数万,如今有了这蜂窝煤,冻死人的事情已经少了许多。”
“只是也还不够,即便是广阳城中,蜂窝煤也不能完全解了寒冻,而且按照先生所说,入了夜便不好再用蜂窝煤取暖了。”
顾川闻言,想了想后道:“倒是有办法解决的,而且还比较简单。”
宇文谨有些惊讶的看着他,问:“先生这么快就有办法了吗?”
她不怀疑顾川能不能想到办法,只是惊讶于他的速度,竟然这么快就想出了办法,是早有腹稿,还是临时想到的?
“一些往日里胡思乱想出来的念头,如今遇到了设想中的情况,正好拿出来用用罢了。”顾川如此说道。
“先生可说与凝香,她如今是专门负责此事的。”宇文谨看向一旁的陆凝香道。
陆凝香看向顾川,问:“师兄,不知是何办法?”
“烧炕。”
顾川看着两人那茫然的目光,解释道:“就像是我们寻常烧灶一样,只是没有放锅的口子,在这灶下烧柴火,等烧热了之后,人睡在上面是不是就暖和了?”
其实他自从来了广阳之后,就已经有这么个想法了,府中的都是些木床,晚上要不是有小橘给他暖床,那还是有些冷的。
当然,像他这样的练武之人不惧这点寒冷,但家中又不全是练武之人,而且还有苍镇南这个病人在。
就算是只考虑这个,他也该在这几日把炕给做出来了。
“……这,师兄,按照这样的法子,不会有危险吗?底下烧着火,人在上面岂不是要烤熟了?”陆凝香有些傻眼的道。
“若是薄了自然是会的,所以这个要做的厚一些,而且上面垫上褥子之类的,便不会有此类的危险了。”顾川耐心的解释道。
“炕的制作,还需要专门的人来,不能马虎大意,做不好的话炕会塌。”
“稍后我回去画张图纸出来,少府不是有许多匠人吗?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我只画个大概出来,具体是怎么做的,让他们研究,其实也简单,多做几次也就好了。”
顾川说着,想了想又嘀咕道:“其实还有暖气……这个复杂一些,不太好弄,有炕也就够了。”
陆凝香和宇文谨都是聪明人,只听着他解释一番,那东西大概是什么样子,脑子里其实也有了个模糊的映像。
宇文谨叹了口气道:“果然想要成事,还是少不了先生,若是先生这样的人不在我这里,那真是太可怕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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