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悬,蓝天如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沈暮白想着,不愧是司天监算出来的吉日。
长驱城门口,人头攒动,但是百姓们只能看不能出。守卫们整齐列队,肃穆而紧张地注视着四周。
城门一旦打开,外头就是努兵的劲旅。沈暮白都能想象得到,他们的部队会如猎人一样盯着长驱城内外,这块捏在掌心的肥肉。
努兵似是胜券在握,但有她沈暮白在,又怎会令他们如意!
名义上,长公主沈暮白的出嫁大典即将开始。因此长驱城所有眼睛,都投注在城门这里,想要捕捉到长公主的身影和一举一动。
看似送亲的人数庞大且热烈,但根本无人在意长公主的命运,他们只关乎自己和整个令国的安危!
以及自后,是否就能换来和平、换来可以抵挡饥饿的粮食?以及是否能彻底摆脱,提心吊胆的战乱生活了?
长公主嫁去努兵部落是死是活,或是饱受折磨,都与百姓们无关!
沈暮白背着双手,站立在长驱城门外箭楼的箭窗前头,瞭望敌情。在这里,她能俯视不远处虎视眈眈的努兵。
她的心提到了喉咙口,今日就是是她和自己定下的关键时刻,举足轻重。
稍有不慎……
沈暮白将脑海里浮现的“出师不利”等坏念头驱赶走。
箭楼,与护城河、城楼等一起构成了“长驱”这座边塞之城的防御体系。但在长驱城,箭楼仅仅只有一座,长业城外就足足添建了六座。
沈暮白纳闷,这些年给长驱城的拨款到底去了哪里?
箭楼高有七层,三面开箭窗,共九九八十一个。以单檐歇山顶为屋顶,全部用绿琉璃瓦作为屋顶覆盖,形成琉璃剪边装饰,四角微微翘起。
护城箭楼也称得上巍峨壮丽,由坚固的青砖砌成,厚重的墙体在艳阳下散发出厚重的气息。
箭楼内部,布局紧凑但功能齐全。第二层到第四层是守卫们的驻扎之处,他们轮流值班,衣食住行都在这里。
墙壁上悬挂着地图和指挥官们亲笔的训示。几案上燃着烛火,昏黄的烛光将正堂映照开来。
正堂一侧,是休息地方,无数张木制床榻整齐排列,铺设上厚实的被褥,像豆腐块一样,个个都叠放利落。
数不过来的木箱摆放在第一层和第五层,里面装着所有的武器装备等。
瞭望台和最高指挥官的作战室都在最上一层。瞭望台由兵士们轮流值守,密切监视着城内外的动向,一旦发现异样,能够以最快速度出击或防御。
瞭望台四周设有箭孔,便于兵士们在敌袭时马上开火,每个箭孔都经过精心设计,能够最大限度地提供视野,并确保兵士们的安全。
瞭望台,同样配备了充足的弓箭等远射武器,供值守的兵士们取用。
指挥官将顶层的其中一间厢房让给了沈暮白,长公主莅临,地方上必须到位。虽然较为简陋,但是这毕竟是行军作战时采用的,眼下正处于战乱危局,沈暮白已然十分感激了。
站在箭楼顶层的沈暮白,将整个长驱城尽收眼底,城内百姓们将城门处堵得水泄不通的焦虑与苦楚,与城外努兵的蓄势待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箭楼兵士们成群地聚在一起,有的在擦拭武器,有的在低声交谈。他们的脸上既有保家卫国的刚毅,也饱含对家乡长驱城随时沦陷的痛心疾首,以及对和平的期盼。
“长公主,时辰到了。”
沈暮白的侍卫长陆宁安轻声提醒。
今日是他最不愿面对的一日,甚至可以说是他陆宁安人生中最为心如刀割的一日,但也无可奈何。
沈暮白转过身,从箭窗投射过来的日光,映照在她的影子上。
“嗯。”
沈暮白坚定地迈步,去找里间的何蓝。何蓝手中捧一套以长公主仪制所作的嫁衣,正是她今日要穿的。
这嫁衣用最上等的红绸制成,金线绣着祥瑞图案。沈暮白亲自为何蓝穿上嫁衣,“你……准备好了吗?”
卯足了劲的何蓝,心下乱的很,若今日有半分差池,她也做好了准备。
“我准备好了,殿下。”何蓝不舍地反握住了沈暮白的双手。
“殿下……如果这是我最后一次叫您。请殿下记得,即使最后我的宿命是嫁给阿帕,为他生儿育女。也是我心甘情愿的,与殿下毫无关系!”
沈暮白脸色凝重,牙关紧闭,不知如何来劝慰何蓝,她奋力地张开自己的双唇,“……不许你这么说!我在长业的锦绣玉肆又定了最新一批的首饰,都是给你的!你若不回来,我可要把好吃的好玩的,都送给小春香了!”
外人听来,似是威胁,但沈暮白习惯了这样的说话,好让何蓝“吃醋”!
“好好好!都听我们长公主的!”
何蓝眸子流转,被沈暮白逗笑。
她看得分明!沈暮白眼中的紧张、害怕与担忧。今日之事,不如往日她与陆宁安为长公主做的那些,开不得半分玩笑。
国与国之间的较量,如若走偏,不是他们微薄之力能挽救得回来的。她既然做好了牺牲自己的打算,那就和长公主好好道个别。
何蓝自小跟在沈暮白身边,与她的性情接近,没有人会比她更了解她。可这样的“最后一面”,对何蓝来说还是太过仓促,她还有很多很多话没有说出口,没有来得及叮嘱。
在“想要最有好好看看长公主”和“不能让长公主感觉到自己真实的念头”之间,何蓝反复横跳、纠结。
她最后只憋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仿若现在,只是在长乐殿内,某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清晨。
“殿下,你听我说。如果我一时半会儿……我只是说如果,回不到你身边。一定记得,要好好用膳、好好睡觉,其他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何蓝知道殿下心系天下,何蓝敢以性命担保,在诸国的历史上,殿下一定会是第一个女皇!是英明、懂民心、知人善用的女皇!”
何蓝继续说,她害怕自己再不说,真的可能没了机会。她不想留有遗憾。
她感觉到了自己就快要带着哭腔。何蓝又马上想些开心的事情,来调整自己情绪。
“还有,殿下你……要珍惜眼前人,相信自己的内心与直觉,胜过相信所有其他。何蓝,此生有殿下这样的知己,也死而无……”
沈暮白伸出手来,挡住了何蓝的嘴巴,她绝对不允许她说这些丧气话!
“我不要听这些。你又不是不回来了!等你回来再说!”
沈暮白埋怨何蓝说这些煽情的,搞得两人都这么低落。
像是不相信自己似的!
而沈暮白的眼眶也已湿润,她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却都被何蓝看在眼里。
“吉时到!恭请长公主下城门!”
陆宁安不好进来,在门外催促。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被油煎了几次。
为什么这样扎心的事,要自己做?这与伤口上撒盐,又有何区别!
何蓝代替沈暮白,以“长公主”身份的缓缓步出。已经穿上嫁衣、盖上红盖头的何蓝,身形、步态都和沈暮白别无二致。
陆宁安的目光一直紧紧锁在何蓝的身上。她的红妆,却与他无关。
而何蓝不免有些紧张,她暗暗在心里说道:殿下放心,何蓝无论如何都会完成任务的!为了殿下,自己愿意做任何事情,即使赴汤蹈火!
相比沈暮白的胸怀天下,何蓝知晓自己的想法向来是简单的、小小的。她的肩头扛不起令国百姓,她只想要保护好她的长公主,便足矣。
沈暮白近日都不易高调现身,她换上了百姓所穿的布衣,甚至有细心的何蓝提前打好的几处补丁,再在脸上抹上灰泥,整个鲜活的难民形象。
她深深看了何蓝一眼,自己隐藏在城门处的人潮之中,无人会认出她来。
城门两侧悬挂着红色的绸缎,随风飘扬。通往城外的这段路,铺了红毯。
何蓝头戴凤冠、珠光宝气,站在城门前。长长的红色绸缎从何蓝的头顶垂下,随风飘动。
红盖头下的何蓝,咬着唇。
城门内的努兵首领阿帕骑在宝宵马上,如鹰般锐利的深刻大眼。他的心中充满了期待,终于来到了这日!
阿帕亲自从马背上下来,不顾礼节,就轻轻掀开了红盖头的一角,以验真伪。
“多有得罪了。”
阿帕对着“长公主”说。
当阿帕与红盖头下何蓝的四目交汇,阿帕难掩激动与欣喜,确认面前之人,就是何蓝。
她,终于是他阿帕的了!
何蓝一怔,脸庞潮红,就算自己做好了万全的打算,但一时半会也无法马上代入阿帕新娘的角色。
城门徐徐开启,发出沉重的轰鸣,沈暮白的心脏随之剧烈跳动起来。
藏在人群中的沈暮白沉重万分,但肾上腺素飙高。
她知道那一刻马上就要来了。
她的眼神穿透红盖头,望向远处的努兵大军。努兵排列整齐,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战马嘶鸣,气势磅礴。
她在等,等一个时刻。
今日的阳光格外刺眼,沈暮白微微眯起眼睛,抬头感受着头顶处的炽热。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刀尖上,但她不能退缩。
不好!
沈暮白瞥见在阿帕的搀扶下,阿帕抱何蓝上了他的马匹,何蓝与他同乘一马,就要往城外去!
这样一来,即使局面混乱,何蓝也无法独自逃跑!
但是来不及了……
何蓝……
阿帕投向身前何蓝后脑勺的眼神中,有无法假装出的幸福与热泪盈眶。他们是离得这样近!
正当阿帕沉浸在欢喜之中,不急不慢地骑马出城门的随后,城门左翼突然传来一阵震天动地的喧哗!
士兵们如同潮水般涌出,冲向努兵大军,高声呐喊嘶吼着:“冲啊!”
隐匿在箭楼中的陈晞看得真切,这是步军营的士兵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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