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长谦堂大门内外,人群熙攘。站在人群前方的皇太女,面容冷峻,难掩不安。
沈暮白怀疑“皇太女要去和亲了”这股妖风,就是陈曦刮起来的!
他这样心高气傲之人,废了双腿,还能在床榻之上运筹帷幄,掀起风浪。令沈暮白心里不免发怵,陈曦依然不容自己小觑。
听小春香所言,近日长乐殿来客络绎不绝,想必是他的门客幕僚,都要把门槛踏破了,不知道在密谋些什么。
这三日里头,每日所耗费的茶叶、红肉、糕点都是往时的几番!
陈曦倒好,什么人都召进来,一下子把她的长乐殿拉低了好几个档次。从前,她的长乐殿连内廷侍卫都不能轻易踏入,只能在殿外头把手。
也罢,她想着这次属实亏欠了陈曦,就权当还了他人情。
只见仗势十足,身着暗色锦袍的陈曦由侍女推着,在木制轮椅上精神抖擞,向众人驶来。
大家都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来。
最终,四个滚动的轮子,在沈暮白身前稳稳停下。
一棵古树,才得一把椅子。
木制的轮椅方圆调和,不偏不倚。浑圆的椅圈如天上满月,盈盈带水,有着环抱有情,拱扶有义的寓意。
虽然没了行动自如的鲜衣怒马,不过几日,陈曦的气色少说,也有恢复六七成。甚至在半身不遂的状态下,他还是显得意气风发,贵气逼人。
反而像是一位磨砺有道、气质浑然的椅中君子。
又给他占了上风!
“喔,皇弟怎么来了?”
沈暮白佯装关切,她故意漏点话给这些个爱嚼舌根的世子们听,“这几日长乐殿的膳食是否还可口?没有怠慢皇弟吧!如果有,看吾不好好收拾这帮……”
她又是演上了!
“……皇姐说笑了。安排入住长乐殿也是皇姐的手笔,好与坏又如何?我有说不的权利吗!”
陈曦寥寥几字就将沈暮白的心思放在明面上,枭首示众一般。
“哈哈哈,吾这皇弟真是诙谐!”
这陈曦身下的四个轮子,还没在长谦堂热乎上。两人已经交手一回合,世子们都在看好戏。
陈曦既是景国世子又是令国皇子。
如此复杂的身份,被人诟病也不是一日两日。转而,这次的厄难,让他赢得了尊重。
世子们甚至朝中重臣都开始高看他一眼,大家对他没了往日的轻视。
随着皇太女的势力显着削弱下来,不知从何时开始,大家都有些偏向外姓的陈曦。
为他伸冤叫屈。为他呐喊助威。
兴许看客们也并非真心实意的称赏,而是他们终于发现了一个扳倒皇太女的绝佳人选——陈曦。
堂内瞬间肃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曦身上。尽管他坐在轮椅上,但那股不可一世的气势却让人无法忽视。
他的到来,无疑给原本就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再添了一层压迫。
陈曦扫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沈暮白身上。沈暮白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知道,陈曦绝不是来帮她的。
他是她见过,最矜贵自持,也最不愿意让人看轻的人。这样的一个人,断了双腿,再也无法行走,如何接受从此低人一头?
可今日,他却迫不及待地来到太学,将自己无法行走的事实公之于众,如此坦然与决绝!
一手一脚,亲自把自己踩进泥土之下,叫大家看看他有多可怜,多可悲。
沈暮白知道他曾经淡然隐忍的背后,是想要与自己争夺山河、睥睨天下的雄心。
“皇姐。“陈曦开口,声音低沉且冰冷,“听闻今日太学补试揭榜,皇姐的名次如何?”
迎上他目光的沈暮白,牙齿都要哆嗦,他就是故意的!
“皇弟,有话直说。”
陈曦冷哼一声,自己手摇着轮椅,逼近沈着暮白,沈暮白只好直直往后退去。
“皇姐向来是性情中人。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陛下对你……大失所望,诸位大臣也是一片哗然,街谈巷语都是在论道皇姐,论皇姐……你是否真的有能力担此重任?”
“……你!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沈暮白感到四周的目光如刃刺向自己,这是她最为敏感的话题,陈曦像是精准地触及了那个最痛苦的旧伤,把它硬扯了出来,再倒上些盐巴。
她绝不能在此刻示弱,“陈—曦—!你算哪根葱?凭何可以代表当今圣上,代表父皇说话!”
众世子们和学官们都屏息凝神,等待接下来的发展。
陈曦的声音愈加冰冷。
“我是没有资格。和大家一样,我只会摆事实讲道理。现下,努兵侵扰不断,此时努兵首领求娶皇姐,和亲缔盟,皇姐也正到了许婚的年纪。储君职责所在,需为国鞠躬尽瘁。皇姐既立于储君之位,那会如何处之?我想大家也有所困扰,不如和我们明一明!”
他逼着她,要在这太学里,众世子学官面前,屈服自首!她怎么可能任由他绕弯子,被套牢进去。
“皇弟伶牙俐齿,吾真是自愧不如。”
沈暮白根本就不可能正面回答他,一来她没有这个义务,二来她才是储君,她凭什么听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努兵实属心腹大患,但与令国势力悬殊,不足为患。众位世子们知道,为何称之为‘努兵’而非‘努国’吗?”
下面的世子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在这个问题上犯了难。政国世子屠琪霖和宁国世子图子邕都听出了话里有话。
太学祭酒李闻甫和谢勉也都暗自松了一口气,他们方才担忧皇太女抵挡不住陈曦的讨伐进攻,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没想到沈暮白话锋一转,将众人的注意点全部带走。
“我替皇姐,把想说的话给说了!”
陈曦立马插嘴,不让沈暮白拿捏风向,“努兵其实为部落,百姓以游牧为生,称不上一个完整的‘国’,他们的地理位置奇险,靠着骁勇善战的士兵们才屡攻不下,因此还敢主动挑衅进犯令国边塞。而‘努’字甚至没有含义,完全是根据他们的发音来命名的。”
“不错。皇弟既然都知道,又何必再说。”
陈曦的招式已亮出来,沈暮白没有了丁点的紧张与犹豫,换沈暮白走近坐在轮椅上的陈曦。
“一个连国都称不上的荒蛮之地,身无长物的登徒子就敢向令国肆意索取讨要?和亲,是弱势对强权最下策的妥协!”
沈暮白两手往轮椅的扶手上一拍,啪——
她凑近了看向陈曦,众世子们都被吓了一跳。
“怎么?!令国是没人了,还是各藩属国想要反了?!竟将女子作为赠礼?吾算是懂了,原来皇太女的价值,比得过男儿郎的千军万马呢!”
沈暮白直视着陈曦,她就是要让他有压迫感,两人鼻尖就快触到,偏偏陈曦也没有丝毫退却之意!
“男儿郎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沈暮白挺了挺身子,扫视着口无遮拦的那些世子们,她就是故意挑起了对立,底下一片沉寂。
突然,陈曦响起了不合时宜的掌声,“皇姐说话就是如此娓娓动听!真是爱听!”
陈曦像是料到了沈暮白会说这番话,“但此言差矣…听上去皇姐不仅被保护得极好,还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呢!”
沈暮白不懂,他这样阴阳怪气的调调,接下来是要说什么。
“与令国而言,努兵是不足一提。但是皇姐,你明知长驱城就快失守,还在这里悠然自得,置身事外!百姓被困,粮草截断,十万火急!对于皇姐来说,长驱城可能不过是轻描淡写的边塞小城,但你知不知,一旦失守,很快就能攻入令国西北内陆地区!”
沈暮白瞬时脸色铁青,她怎么会不知!她习武出身,兵家之道,她完完全全可以做他的师傅!
她没想到的是,他会以此作饵!
“兵临城下,故他们有挟持令国的资荫!”陈曦严阵以待,节节逼近,“和,还是不和。长驱城和令国子民的安危,全凭皇姐的一句话!”
长谦堂内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庆幸自己不是女儿身。
这绝不可能是父皇的意思!沈暮白先行稳住自己的阵脚,不能乱了心绪。
她与他依旧近距离地对峙着。
“兵临城下,我们现在应该去的是长兴殿与陛下讨论如何排兵布阵,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而不是在这里,任由你们两手一摊,将所有过错与责任推到吾的头上!”
“和,还是不和?”陈曦还在继续逼她,“你若自觉无能,何不退位让贤?这样或许还能保住一丝颜面。”
陈曦和颜悦色的传递着最狠的话语,像是暗示着:
这是陛下和朝中大臣们的意思,也是所有人的意思。你沈暮白若继续占据这个位置,只会让全天下对你失望。
四周如冰封般凝固,谁不吓得噤声?
陈曦,正在逼宫!
他若没得靠山,怎会如此一反常态,猖狂至极?!众世子们都猜测陈曦或许是得了令皇的允准……
沈暮白紧紧揪住轮椅上的左右扶手,努力平复着波动与愤怒,她不会轻易屈服。
这些三瓜两枣的!对她不会有丝毫影响。凭什么和亲,才是身为皇太女的价值?她更不会退位!
沈暮白终于从嘴里挤出话来,扬起头来说道,“……和!为何不和?”
太学里头,围观众人都要惊掉下巴!这遭也完全出乎陈曦意料,激将之下,沈暮白这么快就屈服了。
她真的心甘情愿嫁给努兵首领?!
“殿下!千万莫要冲动!和亲一事可开不得玩笑……系殿下一生之幸福!殿下可要三思啊!”
粱国世子谢勉想要拦下沈暮白。他真怕自己再不开口,就太晚了!
“是啊是啊!”
图子邕等人也劝着皇太女。
“谁说吾要和亲了?……和谈!令国,永不和亲!”
看到眼前陈曦突然吃瘪的样子,沈暮白露出狡黠的一笑。
和她斗?他还嫩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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