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和宫。
幽静的庭院内有风拂过,沈暮白的心绪难平。
陆宁安是她最为信任的心腹之一。而何蓝,除了是她亲自任命的贴身女官,更是从小陪伴她长大的无血缘关系的姊妹。除了亲人,天底下没有比他们更能让自己放心托付的人了。
当沈暮白走进何蓝下榻的寝房时,发现陆宁安并不在。
然而何蓝正在整理房内书案上的文书,见到沈暮白的到来,脸上绽出了开心的神情,连忙行礼。
“殿下怎么过来了?”
沈暮白连忙上去搀扶,不让她俯身,“你还没好全,怎么就下床做事了?快上去快上去!”
“瞧殿下!我已经好多了!你看……”,何蓝说着就要耍点腿脚功夫来给沈暮白看看,“呲——”
何蓝受刺的左肩作痛,不禁出声。
“你看看!我又要说你了!”沈暮白连忙扶着何蓝往床榻处去。
往常,都是何蓝搀扶自己。
何蓝连忙推却。说着这样不可,不成体统。
四下无人,沈暮白才不在乎!
两人都在床榻处坐下,沈暮白欲言又止,神情严肃起来。
在何蓝恳切的眼神下,慢慢道出,“有件事我想和你直言……努兵首领来长业的事不知道你是否有所耳闻?”
何蓝懵懂地摇了摇头,近日她在疗伤,无论是皇太女、陆宁安还是宫中其他人等,都不拿闲杂事来叨扰她。
“…努兵首领阿帕,提出要我远嫁和亲,以换长驱城太平。”
听着皇太女说出的“和亲”两字,何蓝的眸子变深。
“父皇提出要他在长业城见面,他竟真的来了!但他发现自己彻彻底底搞错了,他要娶的是脖颈有红痣的那名女子,以他的话来说,他多年前在天韵楼对有着红痣的真公主一见倾心,而他断定我就是假的。“
沈暮白看着何蓝突然陷入回忆的神色,又顿了顿。
“他现下就被软禁在这宫里头。”
“天韵楼?!我来想想……是不是有次我们把陆宁安甩掉,偷溜去长业街上玩的那次?好像确实碰到过一个五官分明的少年,一看就不是本国人的样貌。”
“我只记得我让你扮成我的样子,我穿了陆宁安的衣服扮成小厮。可我关于天韵楼里的事情,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沈暮白头痛欲裂,她清清楚楚记得是有偷溜出宫这遭,但她根本没见过这个劳什子的阿帕!
“殿下还说呢!当时你贪玩,我穿上殿下的衣服后,殿下早就一溜烟不见了人影!我愣是等到天黑,你才回了天韵楼。”
何蓝笑着回忆当初的种种。
多年前,长业街天云酒楼。
彼时的天韵楼还叫“天云楼”,后头是因为店家听了客人的建议,认为酒楼之名寓意天上的云彩,虽说十足美好,但在卧虎藏龙的长业街还不够有新意。
且两字连贯读起来的平仄,缺乏韵味。不如就将“云”改成了“韵”字。
“快点!快点!”
十余岁的沈暮白招呼着后头背着小包裹的何蓝。刚过了及笄之年的她,不时就会拉上陆宁安、何蓝,大家一起溜出来宫玩。
“公主!慢些走……”
何蓝喘着粗气,她虽也跟着沈暮白自小习武,身子骨还是比铜浇铁铸的沈暮白差上这么些。
这次她们偷偷撇下了陆宁安。
陆宁安是三人里最大的,沈暮白不想听他唠叨,诸如这里不干净不好去、那里人太杂了别去。
“别啊!我们一天逛不完,得加紧步伐!”在长业街上生龙活虎的沈暮白,整个人神采奕奕,“天云楼上了新菜!去晚了,就没了!”
第一站,她们直奔最负盛名的天云楼。天云楼最新的牦牛火锅,早已在市井间传得沸沸扬扬,称其香气扑鼻,味美无比。
今日沈暮白带着何蓝特意前来一试。陆宁安没有口福咯!
除了嫌弃陆宁安唠叨,沈暮白还想避开他的原因是,女孩间总有些悄悄话,他要是在,就不好多说了。
沈暮白、何蓝两人进了门,香气扑鼻,便见一位小厮迎上前来。
“只要楼上雅间!”沈暮白将手中的斗篷递给小厮,小厮顺理成章地接过。
小厮眼瞧着两个小孩穿着不差,且她们二人都长得个高,看不出真实年纪,想来还是有钱的主儿,小厮便恭敬地将她们引入二楼。
“二位,上边请!”
穿过热闹喧哗的前厅,登上二楼的雅间,布置清逸,窗外可见都城繁华的街景。
待两人落座,桌上已摆好了各种调料和佐菜。片刻后,小厮便端上一锅热气腾腾的牦牛火锅。
“来咯!”
上好的牦牛肉,配以山泉水、池盐,在铜锅里头烹煮着。
咕咚咕咚的——
直入沈暮白鼻端,令其食指大动。
沈暮白与何蓝互视一眼,“吃!”
两人闷头大吃,顾不得和对方闲聊说话。铜锅中,红棕色熟了的牦牛肉和清澄的白菜在汤底中翻滚,汤头浓稠。
沈暮白夹起一片牦牛肉,蘸上酱料,送入口中。味道绝了!那肉质细腻,柔嫩多汁,入口即化。
不得不感叹,人间值得。
粉条、豆腐、香菇、藕片、芹菜、小葱,沈暮白喊着小厮,都要加上。
大快朵颐之时,何蓝惊呼出声,“呀!吃身上了!”
沈暮白顺势往何蓝裙上看去,确实酱料撒了上去,一片污渍。
“不打紧。这件带回去,你穿我的。你把陆宁安的衣服给我,我换上!”
还好带了细软,不至于太狼狈。
何蓝赶忙从背着的小包裹里取出陆宁安的衣袍,是出宫前公主嘱咐的,万一出了什么事,扮上男装,总是安全些。
她们的雅间里有一扇屏风,比人还高,能放心换衣,沈暮白指了指里头。
“我先换?”
何蓝应允,她也跟着进去,帮公主换下衣衫,再换上陆宁安的行装。
换上了男装的沈暮白,青衫布衣,腰间束了一条粗麻绳,俨然少年模样。
“公主着男装也好看。”
何蓝面上生出了娇俏的笑意。
何蓝则换上了公主的华美衣袍,朱钗玉佩,显得雍容华贵。
沈暮白笑着拍了拍何蓝的肩,“今天你就是令国长公主,而我就是个小厮。”
何蓝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
兴致盎然的沈暮白,向何蓝说着接下来还有九站,她要把长业的几个新开的铺子,都逛一遍才算数。
突然,何蓝感觉到肚子发痛,准是刚刚大吃大喝的缘故!
虽平日跟着公主也是吃香喝辣,但她们今日明显有些暴饮暴食了,足足吃了三四人的份量。
“啊公主——我肚子有些受不了了!你能不能自己去?我在天云楼等你。”
“才吃这点!你现在退化了?也行,你等我啊,我逛好了就回来。”
沈暮白示意何蓝赶紧去茅房,她举步如飞就往天云楼外头去。她怕耽搁一刻,来不及逛到所有铺子。
等何蓝好受些,回到了一楼前厅,嘈杂万分,只听到店掌柜在骂骂咧咧。
闻声看过去,只见天云楼内一群人围住了一位少年。
店掌柜不停摆着手,“这里不欢迎你!我们,听不懂你说的话,你懂吗?”
就在这时,何蓝走近人群,人群中一对深刻的眸子对上了她的视线。
眼前的少年绝不是本国人,他那五官分明的脸庞在令国从未见过,语言不通。虽身型高大,但窘迫无奈。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走来的何蓝,少年被店家刁难,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这个当口,还没有多少人能通晓不同的语言。
少年也想不到,在未来的时日里,令国及其藩属国都很快有了译官一职,自己也能轻松与他们沟通。
何蓝见状,挂着笑意,向前走了几步,拨开人群为他解围。
“掌柜的,莫要为难他人!这天云楼开在长业街上,就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哪有赶人的道理?”
店掌柜和众人也是急得一声汗,“小姑娘,我都不知道他要什么。说不上话啊!他听不懂我的话,我也听不懂他的。这不,我们还有其他客人的生意要做呢……”
敢情是店掌柜不高兴接待了。
“那好办!随我来。”何蓝自然而然地轻轻拽着少年的胳膊,让他在一楼客人的饭桌上挑选,何蓝转头问道,“看看这几桌。那几桌。有你喜欢的菜式吗?”
虽鸡同鸭讲,少年还是惊讶于素未谋面的何蓝的热情与友好。
他大概能从何蓝的表情、动作比划,结合语句中的停顿,大概听出意思,她是让他直接点自己喜欢的菜肴。
跟了过来的店掌柜发声,“小姑娘!你这样我怎么做生意啊!客人们都在。”
“你就是这么对远道而来的客人的?”何蓝义愤填膺,“其他桌的客人都没说什么呢!”
少年指了指几个别人桌上他想吃的菜,何蓝点了点头,让小厮赶紧记下来落单。
与公主呆在一起时间久了,两人的性情有了越来越多接近的地方。
看他点的都是令国的凉小菜,何蓝怕他吃不饱,再自作主张额外点了一道牦牛火锅。
少年从包裹里掏出金元宝来,嘴巴一张一合,比划着问店掌柜够不够?
店掌柜马上将金元宝拿走,一改前头的刁难,“够!公子,这边请。”
少年跟着店掌柜的方向迈步,但想到自己尚且还没向那位小姑娘道谢。
转身就往何蓝方向走,何蓝在一楼碰到了熟人,被绊住了脚。
是沈暮白的舅父。
“见过国舅爷。”眼见国舅是避不过了,还将何蓝认了出来,她只好请安。
国舅左瞧右瞧没见着那小祖宗,但又怕天云楼里头都注意到这里动静,刻意点着声调问道。
“长公主人呢?”
这话落到了少年耳朵里。
走近的少年看到那位姑娘,站在另一位有些年纪的男子身旁,而男子说到了“长公主”三字。
他心下一惊,即使他说不来,也基本听不懂这里的话,但长公主的名号在他的家乡,人尽皆知。
谁人不知?
令国未来会由女皇帝当道,执掌四方。原来就是她吗?
高大但有些怯生生的少年用他仅会的语言,拍拍那位姑娘的肩膀,又指了指自己。
“阿—帕—”
他看到了她雪白脖子上,那颗显眼的红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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