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声连绵不绝,如蛛丝般在随风飘荡,时而清亮婉转,时而低沉。
两者之间,曲调变化不多,舍去繁杂,唯有清幽、
如同明月照竹林,又似清风拂山岗。
红尘万丈,一曲清心。
在箫声地涤荡下,杂念逐渐平复,张玉松开了手中的剑…
当他醒来时,脑海中似乎还有箫声环绕。
他从床上下来,环顾四周。
房间布置简朴,没有太多器具,窗外竹林环绕,似乎是在山中,他闻见草药的清香,远处似乎还有水流声,不知是瀑布,还是山溪。
这真是一处极好的地方。
张玉心中难得真正宁静起来,从半年前来到这个世界,他逃命、练功、杀人,努力地融入,却始终好像一个过客,他内心潜意识认为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如今却有种难得的真实感。
“你醒了。”曲非烟蹦蹦跳跳从门外进来,见张玉站在床边,惊喜地扭头喊道。
“爷爷,张玉醒了。”
外间走进来一人,五十岁左右,一袭麻衣,发髻上带着鹿角簪,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手中拿着一根洞箫,宛如居于山中寻仙访道的隐士,又像饱读诗书的儒生。
张玉看其打扮,听曲非烟称呼为“爷爷”,便猜出此人身份。
江湖复杂,无论所谓的正道,还是邪道,都是一团良莠不齐的乱麻,通常难以用以好坏来评价一个人,尤其是对于身处高位者。
但如果一定要在日月神教,评价出一位好人,那么便该是眼前这位。
“属下张玉,拜见曲右使,谢大人救命之恩。”
曲洋扶起他笑道:“不必多礼。非烟说,你是她朋友,那就是老夫客人,你的情况很复杂,可以安心在这竹烟小院住上几天,慢慢调理。”
两人在桌前坐下,对坐饮茶。
曲非烟被杜小钗追着灌草药汤汁,跑去了屋外。
曲洋宠溺一笑,转头看向有些拘谨的年轻人,好奇道:“初见你时,心智混乱,拔剑乱砍,看似练功走火入魔,但其实并非如此,老夫探查你的脉搏,发现筋脉通畅,内力充盈,一切都是有条不紊。”
张玉瞟了眼还带在手上的绿玉扳指:“不瞒曲右使,当时在下脑海生出无穷杂念,斩之不绝,以致发狂,至今想起来还是后怕。”
曲洋笑道:“这就对了,老夫断定直接用内力为你梳理也无用,故而尝试以清心普善咒的箫声抚之,结果确实有奇效,看来救你一命,乃是天意,你命不该绝啊。”
张玉连忙问道:“前辈,这清心普善咒可能治晚辈的症状?”
曲洋叹了口气道:“杂念丛生,终究堵不如疏。你年轻气盛,好兵戈争斗,身在神教之中,血腥厮杀也是难免的。如此一来,戾气积攒,一时或许不发作,久之,则可能成狂。音律之道,可以修身养性,清心静意,即使不能彻底消除你的杂念,但应该能有所缓解。”
张玉起身拱手道:“久闻曲右使琴箫双绝,晚辈斗胆,想请前辈传授音律之道。”
曲洋轻抚长须,沉吟片刻,看向张玉笑道:“老夫传你清心普善曲可以,不过释迦摩尼说,法不可轻传,需你拿一物来换。”
张玉犹豫片刻,还是摘下绿玉扳指,递了过去:“此物是晚辈身上最值钱的物件,前辈若是看上了,拿走便是。”
曲洋没有多看一眼,摇头道:“金玉之物,于老夫与木石无异。”
张玉诧异道:“在下身上除了绿玉扳指,还有一柄黑剑,一小包金银,前辈肯定更瞧不上,不知前辈要的是什么,还请明示。”
曲洋盯着他看,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张玉心中暗道不妙,在笑傲江湖中,曲洋与衡山派刘正风之间的关系颇受争议,莫非这老头子真有龙阳之好。
“老夫要伱…把小鲤鱼的故事写下来,送给非烟。”
张玉顿感惭愧,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对非烟有过承诺,就是前辈不说,也会践诺的。”
曲洋笑着点头:“如此便好,非烟高兴,老夫也就高兴了。”
………………
十二月七日。
黑木崖下了第一场雪。
西边山脚有十里竹林,雪压枝头,竹节不改,只是仍需暂时弯腰。
年轻男子跃出两米高,坐了上去,青竹微微晃动,雪块从竹冠里大片掉落,竹身却没有再弯下去。
两者似乎达成某种平衡。
但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远比方才掉落的那些雪重两三倍。
可见此人轻身功夫高明。
他取出紫色洞箫,放在唇边,手指按在气孔上。
箫声清扬婉转,仿佛一阵微风拂过万竿斜林,荡漾在冰雪山谷之中。
“错了三個音节,换气时,也过于急促。十天功夫,能有如此水准,已是不错。老夫原本还担心,你能否完整记下曲谱,如今看来,在音律之道上,你还是有天赋的。”
林间走来一人,背着竹篓,里面装满新鲜的野菜。他身上穿着单薄的麻衣,先天境界已然风雪无碍,百病不生。
曲洋身为右使,先天初期的武道境界,放在江湖上也是威震一方的掌门级别人物。
但在日月神教,却与他第四人的身份并不符合。
盖因他是以料理教务、经营产业见长。
东方不败继位初期,向问天明升暗降,曲洋以右使身份总管教务,赏功罚过,经营教产。
东方不败率领十二堂口,四处出击,他则保证粮草、医药、兵甲、衣物不缺失,双方有过一段蜜月期。
后来东方不败地位稳固,便开始扶持杨莲亭,以新人换旧人,曲洋手的权力也被日削月剥。
他早无心江湖,也乐得逍遥自在,干脆主动搬下黑木崖,建了这处竹烟小院,过上了半隐居生活。
一曲吹罢。
年轻男子收起洞箫,从竹干上跳了下来,接过曲洋的背篓。
“曲师,我总觉得,以箫吹奏清心普善咒,似有未尽之意。”
张玉迟疑道,毕竟在曲洋这样的音律大家面前,说这样的话,多少有些班门弄斧的意思。
曲洋听见他如此问,却很高兴。
“你能说出这一点,可见是个有造化的。”
“清心普善咒是老夫在一本古籍中发现的,原本该以琴声奏出,更为清远悠扬,更能涤荡人心。”
“但一来古琴难学,你全然不通宫商之道,平地起高楼,操之过急,这是初学者的大忌。”
“二来也是你小子有福,老夫秋天时,正好去南边会一好友,他也是音律大家,与我打赌,能以箫吹奏出清心普善咒,他苦心研究许久,竟然教他大致谱成了。”
张玉心知,曲洋口中这位南方音律大家是何人,他笑着问道:“那曲师与这位南方音律大家的赌约,到底算谁赢呢?”
曲洋笑道:“算他赢吧,音律重意,虽不能尽善尽美,但能到如此地步,已是神乎其技了。有机会,老夫倒真想介绍你与他认识一番。”
两人说着话,回到小院。
曲非烟照例下山玩去了。
小姑娘的生活,每天安排得行程满满,卖糖葫芦、听书、访朋问友、收集故事。反正有王长风、杜小钗,一位气海境、一位破甲镜武夫时刻守护,足以应付寻常的蟊贼。
张玉取出以炭笔小楷抄录的三卷书。
曲洋看向封面,上面写着六个大字“小鲤鱼历险记”,翻开第一页,竟然还是目录,以及对应页码,可见十分用心,他点了点头。
“故事天马行空,看似志怪小说,其实寓意深刻,难怪非烟如此喜欢。”
“这癞皮蛇欺世盗名,占据真龙之位,终究不过是梦幻泡影一场空。”
“三足金蟾对于外表的执念太深,自身智慧还有限,就很容易被人利用,好在能幡然悔悟。”
张玉见他此话似有深意,但也不便多说。
张玉笑道:“曲师,叨唠十日,心中已是不安,我想该告辞了。”
曲洋收起那三卷小鲤鱼历险记,笑道:“也是,明日便是童百熊的甲子寿诞,你身为风雷堂弟子,也该回去了。以后若是累了,想找个地方清静一段时间,随时可以回这座小院。”
张玉躬身长拜。
“多谢曲师救我,教我。此恩此情,张玉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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