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问结束,赵无眠也没了继续留在平阳的理由。
观云舒对此心知肚明,小脸犹豫了下,估计是在琢磨要不要和赵无眠悄悄摸摸说两句话,但却是被洞玄和尚叫了过去…门内四个细作,三位都是大师,一位还是洞玄的亲传弟子,发生这么一档事,此刻洞玄显然有事要交代。
赵无眠便与洛朝烟先行回去。
凤凰山的积雪厚重不散,满目雪白,两人在石阶上并肩而行。
赵无眠对她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洛朝烟脚步一顿,杏眼瞪大几分,错愕望着赵无眠,“就连你也要去京师?留下我一个人?”
话音落下,洛朝烟忽的抿了下唇,沉默不语,想起昨天自己所担忧的事。
赵无眠去京师情有可原,毕竟接下来在平阳他确实没什么能做的事,而自己不也一直都想着不要太依赖他吗?
赵无眠去京师同苏青绮一起查冬燕,自己则留在平阳,待时机成熟便领兵入京,分工明确,没什么错。
如此,自己也算是求仁得仁,得偿所愿…只是她没料到昨天她才想到此事,今天赵无眠居然就要离开。
她顿感难以适应,心头更是闷闷的,不知该当何语,既想挽留,又不知该用什么理由,也便只能沉默以对。
赵无眠看向洛朝烟的侧脸,她那总是带着柔情笑意的双眼此刻好似如雾轻笼,带着几分凄婉迷茫,但一眨眼又归于平静,一如往日。
虽然无论是老李还是洞玄和尚,都觉得赵无眠与洛朝烟共患难之际应当是生出了几分别样的情愫,但两人心底门清…他们之间真的没什么。
倒不是对彼此没有吸引力,只是单纯因为这种局面,根本没心思谈情说爱,便如苏小姐,她都快把心刨开送给赵无眠了,但临近别离,未来兴许天人永隔,再也不见,她也只敢为赵无眠讲故事,哄他入睡。
洛朝烟自然也是如此。
别说她对赵无眠究竟有没有那点小情愫,单单此刻她不想让赵无眠离开的那丝不舍与犹豫,都不敢说出口。
便是不想让自己太情绪化,以免误了大业。
所以两人嘴上不说,但动作上都是尽可能做更多事,赵无眠去拉拢盟友,查案找线索,洛朝烟便负责在背后把后勤处理好…让赵无眠每天回来都安心自在,吃喝不愁,受了伤也有人关心治疗。
一切尽不在言中。
因此赵无眠想了想,也没说什么矫情话,直接道:“上山时我稍微算计了下小西天,如今他们已经算是自己人,你待在这里很安全,稍候我去找老李,让他传信把许家骨干都暗中聚集到小西天,许然舅舅再加上洞玄大师,两位武魁护佑,也算是稳如泰山。”
洛朝烟眉眼低垂,低声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又做了这么多。”
赵无眠轻轻抬手,“说这些就矫情了,你为我做的也不少,我巴不得现在多为你做些事,只望你登基后,能让我抱你的白丝大腿。”
闻听此言,洛朝烟不由笑了一声,心底的苦闷凄迷消散了几分,她仰起小脸,不再去想心底的不舍,而是嗓音无不好奇地扯开话题,“抱大腿我知道…白丝是什么?”
“等事成之后,我去找京中最厉害的衣匠,琢磨琢磨能不能做出白丝吧,到时候第一个给你穿…”赵无眠觉得和当朝公主说这玩意实属有损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因此随口敷衍一句,便道:
“明早我就走,今晚我先下山找老李和楚长东聊聊之后的事…今晚吃什么?”
洛朝烟柔柔一笑,“伱想吃些什么?”
“黄河鲤鱼?待会我下去买一条,这几天一直吃素,真不知观尼姑是怎么坚持下来的。”说着,赵无眠向洛朝烟伸出手。
洛朝烟眨眨眼睛,而后小手从怀里掏出一张千两银票,柔声道:“我离开归玄谷后,也没带多少盘缠…只剩两千两了。”
赵无眠嘿嘿一笑,“够了够了,寻常百姓一年也就花不到百两银子,这些钱足够我花一段时日了,等去了京师,没钱我再问苏小姐要。”
洛朝烟似是无奈地嗔了他一眼,也没再多言。
将洛朝烟送回别院,赵无眠便一个人下了山。
小西天已经堪称晋地最安全的地方之一,此刻自然没必要带着洛朝烟四处乱跑。
他才刚下了凤凰山,便有人找上他,正是曾经的大内总管,老李。
显然老李眼看赵无眠带着洛朝烟上山后数日没有消息,便一直都在小西天外围监视。
两人一言不发,穿街过巷,确保无人跟踪,走进一处崭新院子…院子里两匹千里马正在埋头吃草,瞧见赵无眠便抬起脸,小声叫了几下,大意是‘好久不见’。
“小姐呢?”老李领了赵无眠进屋后便急匆匆问,语气稍带怨气,显然是嫌赵无眠带着洛朝烟渺无音讯数日。
“我将她留在小西天,那里很安全。”赵无眠将自己的布局简单对老李复述一遍。
老李摸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面容难掩错愕与赞许,一点怨气都没有了,直接起身为赵无眠倒了杯茶,姿态带着几分客气与尊敬,
“老奴就说少侠智勇绝世,赤胆忠心,这才三天不到,便利用自己的身份与外界大势收复小西天,鬼才!真乃鬼才!”老李啧啧称奇,
“先帝在时,常被这些江湖门派所扰,所谓侠以武犯禁,江湖人大部分不事生产,却整天喊打喊杀,纯属社稷不稳定因素,他便想着收复三大派,以他们为锚点管控江湖,但这么多年,也只有武功山关系和朝廷不错,如今少侠所为之事,不亚于太祖高皇帝当年收复…”
“停停停。”赵无眠之前怎么不知道老李这么会拍马屁,只能说不愧是宫里进修过的高材生。
他直接问:“小轩子可是京中使者?他本想来小西天求取真珠舍利宝幢,结果半道就被你截杀了?”
老李微微一愣,眼中赞许欣赏之色愈发浓郁,“不错,但小姐心太善,为防她愧疚,老奴才没敢明说。”
说罢,老李又取出一封短信给赵无眠看,“家主那边出了点事,他被晋王的人盯上了…
…少侠抢了晋王千里马,如今随时都会赶去京师,因此晋王已经近乎到了穷途末路,山穷水尽之时,恐怕早已不在乎世人如何看待他,一旦暴露小姐的具体方位,晋王说不得会派大军围城…
…武魁级别的高手终究也是人,虽能以一敌千,但要带着小姐逃出包围圈却是极难,因此家主此刻也不敢动身往平阳赶,一旦他来了平阳,便是做好了带着小姐一路杀至楚地水师处的准备,但此刻显然还不是时候,兵马尚未抵达琅珐。”
“晋王早该有这种决断了,只要能抓住小医…嫡公主,便可以‘辅佐洛朝烟登基’为由,领兵入京,管他世人怎么看。”赵无眠说罢又微微摇头,
“许家主在晋北待着无妨的,刚好也可吸引晋王的注意,反正军队尚未抵达琅珐,在此之前,我先去京师一趟,同苏小姐一同查出冬燕的幕后主使,也省得嫡公主登基后也被人下毒。”
老李眉梢轻挑,“少侠要留小姐一人在平阳?”
“晋地还有比小西天更安全的地方吗?”
“那倒没有,不过许家宗师都已经暗中来了平阳,可是需要老奴带少侠见一见?”
“不必了。”赵无眠喝了口茶便长身而起,口中说道:
“麻烦前辈分批次将许家宗师送入小西天,暗中护佑嫡公主,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切记一定要暗中行动,万万不可被人猜出小西天站‘女帝派’,我稍后去寻剑宗舵主,让他也管管嘴巴,最后再去京师将仅剩一個能猜出小西天与我等有染的人杀了。”
“谁?”老李眉梢微蹙。
“‘北境枪’叶万仓。”
“他的武艺可是极为不俗,老奴也有所耳闻,师承枪魁,一手天罗枪已至化境,便是鬼魁刘约之在他手中也未必讨得了好,老奴观少侠年纪轻轻,恐怕还不到三十岁…是他的对手?”老李略显怀疑。
“打过才知道。”
老李不再多言,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双手奉上,
“老奴曾经掌管大内以及皇城司,如今多年未曾入京,早已放权,但义子却是收了不少,政治不讲情分,但他们不少人的命脉黑料都握在老奴手中,因此他们还算听老奴的话,等少侠入京后,若要进宫查案,可执此令牌去皇城司寻左司主李正空。”
赵无眠接过令牌,“左司主李正空?”
老李淡淡道:“皇城司分左右两大司主,左司主掌宫禁宿卫,右司主掌刺探监察,分权而立,其中左司主李正空十几年前还只是个小太监,是老奴一路提拔而上,但在那个地方办事,手上不可能不沾点黑料,随便一点爆出去便是砍头的罪过,他料想不敢不从…
…但少侠也当时刻谨记防人之心不可无,在宫中,即便是自己的至亲骨肉也不能完全相信。”
令牌质地小巧,为纯金制作,其上刻着一个‘李’字,料想是老李的私人令牌。
他微微颔首,与老李再简单交流了下未来计划后,便离开别院,转而又去了剑宗分舵。
剑宗分舵位于平阳城西,一栋造型很秀美的庭院,不过联想到楚长东那人,这秀美庭院看上去也就带了几分骚里骚气。
朝门外弟子示意了下手中令牌,赵无眠便恭恭敬敬请进大堂,不过时便有个五大三粗,却被白布抱成木乃伊的汉子大踏步而来。
人还没到,带着几分巴结的嗓门便传来,“少剑主,几日不见又俊了几分啊,就是不知我的小书…”
赵无眠将《后宫秘史》拍在桌上,有几分好笑,而后打量了木乃伊楚长东一眼,“你受的伤有这么重?”
楚长东一把拿过《后宫秘史》,拍拍其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而后呵呵一笑,语气笑意中又带着几分自豪,“贱内做事比较夸张,这白布都是她给我包的。”
赵无眠眉梢轻佻,想起了洛朝烟,回回赵无眠伤口撕裂她都要絮絮叨叨说好久,一时之间他好像和这北地汉子也有了几分共同语言。
他坐在太师椅上,简单复述了一遍自己在小西天的谋划…别看楚长东五大三粗,但他心底细腻着呢。
往日他都叫赵无眠‘苏少剑主’,如今连姓也不带,恐怕是对他的身份有了点猜测,不过应当还没猜出他和洛朝烟有关。
因此赵无眠避重就轻,只是暗暗告诫楚长东莫要多嘴,同时多注意注意晋王的人,若是晋王派人来了平阳,当尽快转达给小西天。
只要楚长东明面上当做不认识赵无眠,只认识‘苏烟然’,那晋王也不会觉得剑宗也站‘女帝派’…现在剑宗是什么态度完全不知,毕竟慕璃儿也只是剑主而非宗主,楚长东一介分舵舵主,自然不敢随便和这种敏感的政事沾上关系。
此话一出,便算是暗示了自己的身份,楚长东面色微变,而后又是大笑几声,“短短几招就收复了小西天…有少剑主在,剑宗何愁不能中兴。”
说罢,楚长东拍着胸脯,担保自己肯定不多嘴,结果用力过猛,反而把自己疼得呲牙咧嘴,便在此时,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直接大踏步上前进了屋。
楚长东面色浑然一变,连忙把小黄书又抛向赵无眠,刚和赵无眠挤眉弄眼一下,便被女子揪住耳朵,“老楚!你伤还没好利索,拍什么拍,小命不想要啦!老娘可告诉你,我刚给你生个闺女,你要是让她未记事就没了爹,那老娘就是到了下面也不放过你!”
“嗯…嫂子好。”赵无眠面色稍显古怪,将《后宫秘史》不着痕迹又放进怀里,打了声招呼,便准备离开。
那女人此刻才反应过来赵无眠也在,连忙松开楚长东,让赵无眠在此地稍等片刻后,便小跑着拿出几颗白布包裹的‘冻梨’,不好意思笑道:
“让客人见了丑,真是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燕云的特产,不介意的话就拿着吃吧。”
“你当初还说只剩一颗冻梨了。”赵无眠看向楚长东。
“这都是我家婆娘做的,我老楚当时身上的确就剩一颗了。”楚长东笑道。
赵无眠微微摇头,接过冻梨,道了声谢,起身告辞,在夫妇两人的注视下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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