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回忆起过去的事情,尤其是我小时候的事情,并且那些事情都是发生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因此我认为,我的记忆的能力是在“喜欢”五岁的时候开始的。
从小时候起,我就喜欢独自远行,是的,某种意义上讲,人生就是一场远行嘛,有人结伴而去,有人独自远行,我属于后者,我的人生是从童年少年时代的独自远行开始的。
即使我出生的时候是个神童,我也不会记得当时的情景。
听我的母亲讲,在我出生的那个夜晚,大雪一直下到了午夜,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深达半米的积雪把我家的木板门都堵住了。
身为小镇医生的父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推开一条门缝,从小院中的雪堆中爬出去,跌跌撞撞,摸爬滚打地从小镇的医院请来了一个接生的医生。
今天,当我年过半百,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凭我的想象力,在脑海中勾画出这样的画面:
父亲和那名接生的女医生顶风冒雪,穿过小镇的街巷,在雪地里艰难行走的画面,女医生手里拎着医用箱,父亲拉着女医生的左手向我家的方向奔跑。
其实不应写成奔跑,而应写成缓慢地行进。别怪我用词不当,对于一个年过半百的人拿起笔写下这些文字已经不错了。
在这个风雪交加的下半夜两点左右,世界上添了我这个生命。
父母给我起了名字叫周海伦。
从此,我将面对这个大千世界。
父亲出生在新民县大民屯镇里一个祖传牙医世家,排行老六。
父亲当过伪满的劳工,在奉天城里天天拎个饭盒混日子。
后来父亲回到兴隆镇,学习镶牙,成了当地一名“名牙医”。
据说那时的县长镶牙不找别人,只找父亲。
父亲娶了镇里老田家的姑娘,田秀珍,这就是我的母亲。
父亲年龄比母亲大十几岁。人们都说父亲长得好看,也有挣大钱的手艺。
解放后,父亲去沈阳城里开牙社。后来,进了五院。后来,下放到兴隆镇医院,仍当他的医生。
他有七个孩子,三男四女。
一九六九年,他挂在了沈阳北陵公园中皇陵中东南侧的一棵小松树上。
我能吃大人的饭菜时,非常喜欢吃镇里饭馆的肉包子。
每到饭时,母亲就背着我去街上走,街上是市场,有卖大白菜、大葱的小贩在叫卖,两边是商店、饭馆。
走到卖包子的地方,母亲从手绢里拿出零钱,递给对方:“买两个肉包子。”
有一天,是冬天的晚上,母亲不知为什么忘了买包子,我哭着闹着让母亲背我去买包子吃。
母亲说:“今天天太晚了,饭馆都关了,在家吃口吧。明天再去吧。”
我继续大哭大叫。从医院回来的父亲听见我的哭声,走过来对我的屁股一顿踢打,边打我边吼:“就你嘴馋,天天吃包子,你看我们,天天连粗面饼子都吃不饱。”又对我母亲说:“就你太惯孩子”。
我止住了哭声。母亲背着我去卖包子那条街上走。两边的饭馆果真都关了,四周一片漆黑。从镇北传来火车的汽笛声。
街上的小孩子在玩一种铁圈子,也叫咕撸圈的。
就是用炉勾状的铁棍子把铁圈子推得飞快地往前转动,小孩子在后面疯狂地追的简单游戏。
镇里的铁匠铺卖这个玩具,我叫父亲给我买一个,父亲说:“我给你做一个。”
晚上,父亲领我去医院,很晚了,父亲才用8号铁线围成一个圆圈,然后用白铁皮包上。就成了咕噜圈。
由于它轻,一用力就倒,所以我把它扔在了地上。
父亲给了我两脚。
我哭着跟父亲往家走。
天上的星星都出来看我哭,寒风扑面。
夜冷极了。
我自己能走路时,常去镇北的火车站上玩。
东来西往的火车停停站站,有时从车上下来的是人,有时车门打开,掉下来的是麻袋。
掉麻袋时,常有人冲上去抢麻袋,麻袋被抢开了口,从里面淌出来花生…
火车站北的田野里,立着一个炮楼子,是日本人留下的,人们说那儿闹鬼。我不敢过去,只隔了铁路看。
一个雨天,大人们都去站台上看热闹,回来后他们说有一个疯子被火车压死了。
我冒雨跑去,却不敢到近前,远远地看见一个白色的大布盖着一个东西……
我往回走时,雨下大了,我头发湿了,往下滴水…
父亲去医院上班,母亲去粮库做小工,姐姐、哥哥去上学,家里只剩下我和弟弟。
我一个人去街上走。
兴隆店镇街两边的房子、红砖、青砖砌就的院墙、杨树、柳树,玉米杆夹的杖子,都比我高大很多。在街上边玩边走,我像地上的小蚂蚁。
在街上逛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玩耍的伙伴,越来越觉得无聊,我就回家了。
回到家,我从西屋的小窗口看出去,发现菜地里那几棵桃树,青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长成拇指大小。
我从小窗口爬出去,钻过玉米秸夹的杖子,踩过菜地,去摘桃子。
由于我个子矮,够不到桃子,便往树上爬,好不容易摘到一个小青桃,身后响起一个老太太的声音:“真拿你们这家人没办法,连小孩子都祸害人。那桃还没熟呢你摘它干嘛?还快下来?”
是房东老太太。
她厉害,我怕她。
我赶紧从树上掉下来,逃回房间。
晚上,父亲、母亲刚到家,被东屋的老太太找过去,呆了很长时间,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听见他的嘀嘀咕咕的说话声。
终于,父亲母亲回来了。他们阴沉着脸,对我说:“你呀,在家不好好待着,尽出去惹祸。这回倒好,房东老太太往外撵我们。”
我说我想吃桃子。
父亲说:“那是房东的桃子,不是我们家的。我们只是在这租住。”
母亲说:“啥时咱自家有了房子,妈给你前后院都种桃子。”
第二天,早晨落雨,雨水打落一地的桃叶,还有被风吹落的青桃子。
我看见房东老奶奶打着破纸伞出门上街,便又爬出小窗,想去捡落地的桃子,但已钻不过杖子了,杖子己被房东老太太用铁刺网罩住了。
不久,我们离开房东老太太家,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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