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岁那年,夏天。
一天早晨,母亲告诉我今天领我去镇里的医院打预防针。
镇医院位于新民县兴隆店镇中心,医院南边是粮库,医院北边是小火车站。
从我家去医院要经过一段狭窄的通道,通道两边是爬满豆角秧和黄瓜的秫杆杖子。
中午,通道里静静地,偶尔响起一两声狗叫,还有镇北火车站传来的火车出站的鸣笛声。
爸爸是镇医院的牙科大夫,早上就去上班了。四个姐姐和一个大哥也都去学校上学。只有我和弟弟海侠与妈妈在家。
吃过午饭,我去屋里找妈妈去医院打预防针,见到妈妈搂着四岁的弟弟海侠迷糊睡着了。
我悄悄退出屋子,独自走出院门,走在狭长的通道中,看红黄绿三种颜色的小青蜒在空中飞行,像小飞机似地跟着我,我走它们也飞,我停它们也停下。
出了通道,前面是镇里的唯一的一个水塘,水塘边上杨柳依依,阴凉处,我家邻居的小孩正跟大人在钓鱼玩。
叫二埋汰的小孩问我干啥去。
我说去医院打预防针。
二埋汰说他昨天打完了,也是自己去的。
穿过水塘边的柳树林,走过街道,过了粮库,我走进了医院。
医院里聚集了二十多个儿童,大部分是自己来的。极少数的孩子由父或母带着来。
轮到我打针时,我恐慌地闭上双眼,皱着眉头,打针的阿姨说了句不疼,只觉得左胳膊像被蚊子蜇了一下,预防针打完了。
下午三点钟,太阳西斜时,我一路玩耍地走回了家,妈妈已醒来了,她说:“你干啥去了,我等你打针去呢。”
我说:“妈,我打完预防针了。我看你迷糊着了,就自己去了。打针不疼的。”
妈妈笑了,对弟弟海侠说:“你像你哥哥海伦学学,打个针就自己去呗。又丢不了。”
我没用妈妈领,我自己领着弟弟海侠去医院打了预防针后,安全地回家了。
这一天,是一九六九年的夏天,我记得很清楚,直到现在,我也没忘记,对于孩子来说,那的确是个平安的夏天。
在那个时候,我们作为孩子时,独自行走于安宁的小镇,没有遇到人贩子,更没受到坏人的伤害,的确享受到了安宁幸福……
我父亲站在领苹果的队伍里。老刘老李老张也在那里。
老刘对父亲说:“好几年没有分福利了,今年这是咋了?”
我父亲没有接话。老李接过话茬说:“分苹果是好事呀,这是咱们的福利呀。是不老周?”
我父亲仍然是冲他们点头一笑。老刘对我父亲说:“你这一阵子怎么不爱说话了?原来你挺能说的。”
我父亲说:“最近嗓子疼,正吃消炎药呢。”
领了苹果,我父亲就用自行车把苹果推回了家。
看见父亲领回的苹果,我高兴地喊道:“爸爸单位发苹果了!我要吃苹果。”
弟弟也喊:“爸爸,给我吃苹果。”
母亲走过来,帮父亲从自行车上卸苹果箱子。
打开纸箱,发现苹果中有烂苹果。
母亲生气了:“老周,你赶快回单位去换一箱。”
父亲说:“换什么呀,有这个苹果吃就不错了,有的单位还没发苹果呢。”
母亲说:“你呀,什么事都胆小怕事,越这样,在单位越有人坏你。”
父亲请老刘老李老张在饭店喝酒。
父亲举杯对三个同事说:“感谢各位兄弟帮忙,这半车煤,要是我一个人卸车,得干到天亮也卸不完。幸亏有你们好兄弟来帮忙,来,弟兄们,干杯。”
老刘喝完了一杯酒,说:“今年发的苹果有不少烂的,我去单位换了一箱,拿回来还是有烂的。”
老李说:“我领回来的苹果也有烂的。真有点奇怪呀。”
老张说:“我听小道消息说,是医院院长的亲戚推销过来的。苹果卖给咱单位,价格还不低呢。”
父亲说:“有的吃就不错了,别不知足,今年是发苹果了。往年不发不也都没意见吗?苹果这东西不好储存呀。容易烂。”
老刘说:“老周你这是向着谁说话呀。我们分到了烂苹果还不让人说话呀。你以前是心直口快。现在是咋了?”
老李说:“是呀,是不是以前你给领导提了意见,让领导批评了,给整怕了。”
老张说:“老周呀,你真的变了。”
父亲说:“言多语失,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说的话传到领导耳朵里不好。隔墙有耳呀。”
老刘不愿意了:“老周你这句话好说不好听呀,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怕我们哥几个去领导那儿汇报你呀。我们是好哥们好兄弟。你这样信不过我们,可不好呀。你要这样,这酒我们不喝了。”
说完,老刘要走,被老李老张拦了下来。
父亲与老刘老李老张继续喝酒,气氛不如以前。又喝了半个小时左右,父亲与他们分别后独自回家了。
父亲独自往家的方向走。秋天的夜晚,天上布满了星星,夜风凉爽。
父亲一个人站在小镇南面的小河边。沉默地望河面。远处传来火车经过小镇时发出的汽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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