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有罪。”

    沈确待众人退下后,径直朝着萧帝稽首请罪。

    萧帝饶有兴趣看着脚边俯首帖耳的臣子,“何罪之有?”

    “臣擅自与证人串供,打斗时不慎烧毁现场,提前查看证物细节。请陛下降罪!”

    “还挺诚实,不过念你是为了揪出真凶,还寻灯有功,朕姑且不罚你。当然,还会赏你千金万两,知道为什么吗?”萧帝弯下腰,靠近沈确问道。

    “知道,为了封住悠悠众口,堵住揣测之意,陛下是为了保护臣免受捕风捉影的中伤。”

    萧帝欣慰地拍了拍沈确的肩膀,欣慰道:“能知道朕的良苦用心就好。起来吧,有功的人跪着像什么样子。”

    “对了,那个乞丐救护有功,一并赏了吧。”

    崔清然两世终于见识传闻中多疑独裁的萧帝,而今日所见却又给其蒙上了一层精明多变、城府深沉的薄纱。

    前一刻皇恩浩荡,下一瞬又世态炎凉。天威难测,宦海沉浮不过是帝王之术,萧帝显然是深谙其道。

    “崔小姐,前两夺祈莲女官封号,后又勇于劝谏,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你让朕赏你点什么才好呢?”萧帝斜倚在龙椅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崔清然。

    “陛下,臣以为”

    “欸,崔爱卿,别总替小辈们挡言,朕在问崔小姐话啊。”

    崔清然听此,赶快回禀,“位卑未敢忘忧国【1】,清然虽为女子,也心系大晟子民。

    男子可入仕施展抱负,而如今臣女机缘巧合下能不负拳拳之心,本就是陛下宽厚仁德的赏赐。”

    “哈哈哈哈,不愧是将门之女,不失崔氏风骨啊。”萧帝抚掌大笑:“烂昭昭兮未央,与日月兮齐光【2】。朕就封你为县君,赐封号昭庆。”

    “臣女崔氏清然谨领圣恩,感激不尽。”

    萧帝冷不防来一句,“昭庆,你久居京城,怎么对南方沿海和沧澜国的交往这么了解?”

    崔清然一惊,自知方才的高谈阔论引起了敏感多疑的帝王多心。

    总不能说是前世逃命躲藏的夫子家,听着他夫人抱怨天热旱灾稻谷收成不好,粮价贵的离谱。拉着自己怀念着前世今日东瓯省与沧澜国的东珠往来的盛况。

    只好回禀,“臣女浅薄,前些日子在铺子里看到流行许多各式各样的东珠,便与掌柜的攀谈起来,便了解到这些贸易来往。

    再者,臣女父兄皆为武将,经常在桌上谈论近日战事,臣女耳濡目染下也知晓了这些军事战争。

    只不过一些皮毛之论,能得陛下青眼,是臣女的福分。”

    “若是能多得些你这般有学识有见解的女子,才是我大晟朝的福分。崔爱卿,若得此女,夫复何求啊。”

    “好了好了,今日闹那么大动静,朕是真的乏了。你们想必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崔将军不忘马大人忠告,请罪崔羡菱弥天大祸,“臣还有一事,内侄女胆大妄为,竟招市买文以此觊觎诗词评选的三甲之位,朝廷的祁莲之称,虽臣已将其关押至内宅,但若不上禀陛下,臣惶恐难安。”

    “还有此事,爱卿侄女在皇榜之上吗?”萧帝兴致缺缺。

    “不在。”

    “既然没上皇榜,就是臣子家事了。不过爱卿也有责任啊,身为家主,亲生子女悉心教导,也不能忽略了对其余小辈的训教。”

    崔将军见萧帝轻拿轻放,松一口气,“陛下指教的是。”

    门外,月色如水,轻柔的洒落在了湖面之上,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墨绿的荷叶托着朵朵莲花,早就归于寂静的黑夜里,只有蝉鸣敲鼓着耳膜,温热的夏风掺着清润幽香阵阵勾起散落的青丝,吹散一身疲惫,却吹不平崔清然眉间的怅然。

    停步于车凳前,崔清然转身轻轻询问:“阿公,你暂且没有栖身之所,不如到崔府居住下来吧。”

    早在一旁套马的沈确抢话:“县君有所不知,阿公早就应下我的邀约。”

    崔清然微微不悦,“好吧,不过沈将军府上的卫大夫还在吗,前些日子借的一些医书也是到了复还的日子了。”

    “他在,不过这些倒也不急。”

    “那小女明日叨扰了。”说完,不顾沈确讶异的目光,利落地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崔府内,程氏见到父女俩踏进门坎,便几步冲上前,上上下下查看两人身上,见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

    崔清然叫了句母亲,就心事重重朝着明舒阁走去。

    夫妻二人心生奇怪,对视一眼。程氏快步追上,笑着宽慰道:“清儿,是不是吓坏了?今天也是邪乎,娘在那都站不稳了,暮云疏雨快服侍小姐沐浴歇息。”

    崔父也上前揽过肩膀,轻拍自家闺女,骄傲道:“清儿可有出息了,不仅面圣毫不怯场,还得了特封的县君呢。”

    “真的!那是好事啊,这么耷拉着脸。”

    崔清然听不下去父母特意的安慰,抓住父亲的手,微蹙眉头望向他们,嘴唇嗫嚅了几下,却开不了口,只好扯着程氏崔父进屋。

    遣散了奴仆们,关紧门窗,脸色却渐渐地变得凝重,内心正承受着不可名状的煎熬,随即朝着父母跪下,连磕三下。

    “爹娘,清儿自作主张找到敛秋,用她的身契交换,让她在观莲节上揭发崔羡菱,没有想过堂姐万众瞩目下身败名裂对崔府声誉的影响。”

    听见女儿不惜自毁崔氏女子名誉,也要揭发崔羡菱,程氏惊得下蹲抓住崔清然的双手,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极力压低声音,颤抖着声线:“你糊涂啊,可知若是没有圣上的特封,就算你是祁莲女官,也极可能毁了声誉毁了你和孟家的亲事!”

    “娘,我不在乎声誉,我也早已不想嫁给孟昭迟。我只怕外面的风言风语对您,对父兄有损。”

    崔父气得背过身去,“本以为你迷途知返,谁知道还是这般不计后果!这世道声誉对女子多么重要。就算是想毁了亲事,你可以告诉我或者你娘,本身我就瞧不上那孟家,你何苦自己上场呢。”

    “爹,我不是为了退亲才这样做,本就是崔羡菱罪有应得,只不过以牙还牙罢了。再者,只要我崔家军在一天,孟家就不可能退亲。”

    崔清然话头一转,“爹娘,这亲必须退,还必须赶在中秋之前。”

    虽说前世自己也没嫁进孟家,但现在也不愿与他们丝毫牵扯。

    不能让崔氏沾染上分毫是非。

    “爹,女儿不想做背信弃义之人,本就答应敛秋事成之后,还她身契送她回乡,还请爹爹答应。”

    “哎,听你的吧,羡菱就派人送回老家宅子,抓紧找个人家嫁了吧。”

    还是便宜了她。罢了,若是从此安安分分,也就既往不咎,但——

    还心存妄想,就等着粉身碎骨。

    ——

    孟家书房灯火摇曳,一男子斜倚在屏风后,漫不经心的盘弄着手中的黄玉貔貅。

    “你都是哪找的活佛!那个江逸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有那五人联手都打不过沈确,隐遁阁是不是真的落魄了。”孟衍抽搐着脸,怒气冲冲道。

    “怎么,孟大人说找个南边邢狱司好掌控的人就行,这胆小随便一忽悠,多好拿捏啊,怎么还不满意了。”男子不屑道。

    “哼,你是没见到,他三两下就被沈确忽悠得屁滚尿流,最后直接自己把自己供出来了。”

    “您自己也没想到蹦出个沈确吧。要是觉得隐遁阁办事不力,就别一有事吩咐我们,孟大人把我叫来就为了把我训一顿?夜风呢,也不见着回阁。”

    “死啦。”

    “死了!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亲眼瞧见那五具焦尸,虽面部无法辨认,但那道疤还是清晰可见的。”

    男子暴怒,手如闪电般抽出,扼住孟衍喉咙,切齿收紧,瞬息之间,孟衍双眼充血,青筋暴起,双脚缓缓离地。

    “你……你别忘了我……是谁。”

    男人恶狠狠地甩开,孟衍瞬间跌落在地,剧烈咳嗽。

    “暂时有用的仇人罢了。夜风不可能死,他当初都能活下来,这些又算什么!”

    “哼,不管你认不认我,那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孟衍捂着红肿的脖子,剧烈呼吸着。

    “是啊,那事实永远是事实,你也无法改变。

    要不是你贪得无厌,想安插人进刑部解决你那个私铸的烂摊子,夜风也不会下落不明。”

    男子扬长而去,恶狠狠留下一句,“祈祷夜风能回来吧,否则你休想好过。”

    【1】:出自宋代陆游的《病起书怀》。

    【2】:出自战国时期诗人屈原的《九歌·云中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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