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慌乱到不断摩挲这团扇的玉柄,本来微微泛凉的手柄,倒变得温热起来了。

    “小姐,疏雨是做错了什么事吗?为何要赶我走啊!”

    疏雨急忙跪下,扑在崔清然的膝上低声抽噎着。

    崔清然见此顿时慌了神,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疏雨,竟然在她面前哭了起来。

    抽出手绢,崔清然无奈地笑着给疏雨擦拭着泪水,“哪有。”

    “那这是什么?”疏雨心急如焚,抓起桌上的身契提到小姐跟前,“如若不是要赶我走,为何把身契拿了出来,还叫我商量事情。”

    说着说着,疏雨更委屈了,泣不成声。

    “你平时脑子灵光,怎么今日就不好使了。

    ——昨日那个乞丐你可还记得?”

    疏雨抽噎着点头。

    崔清然叹了口气,继续道,“原是世家经营着陇西情报的茶楼,后被隐遁阁灭门,为报仇寻子流落街头。

    现如今我与沈将军愿请他出山,以寻其子为交换,为我们收集情报。

    可当年蜀地地震幸存者不到两成,既然唯一的利益关系可能瞬间分崩离析。

    我就需要一个心腹始终跟着他,就算哪天他出走甚至背叛,也有人能顶替他。”

    一番语重心长,疏雨渐渐停下了抽泣,翻到冷静下来。

    “可是,暮云还是孩子做派,实在是放心不下小姐您。”

    崔清然欣慰笑着拍着疏雨的双手,“你也知道暮云那丫头脑袋直,难不成这差事让她去做?你心思缜密,这差事换了别人,我才不放心。”

    “为小姐做事,自然是肝脑涂地。不过我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这身契我便不要了”

    “胡闹,什么鬼不鬼。难不成陪我成老姑娘不嫁人?”崔清然佯装生气,但是心中还是升起丝丝暖意。

    “不嫁!”疏雨斩钉截铁。

    听着熟悉的声音,牵着自己回忆起前世的岁月。

    那寒雪红梅般傲气的疏雨,为了自己的安危,却毅然决然选择委身于人,忍受着无尽的折磨和屈辱。

    即使身体被折磨得伤痕累累,也咬牙坚挺着。

    好不容易自己逃出生天,流星赶月追回疏雨住所,见到的则是一具还尚具温热的尸体,衣衫破碎、血迹斑斑。

    崔清然抚着她身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泣不成声,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就能救下疏雨

    可是真的只差一步吗?

    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的人,早就一步步推着自己落入无尽的黑暗。

    而现在才是刚刚开始。

    “一生为奴,生死皆掌握在主家手中。而我最不愿见到的便是,如傀儡般任人摆布。即使最终是苍天弄人,也不会悔于未曾抗争。”

    辰时的阳光透过身后的窗棂,洒下斑驳的的光影。

    崔清然深深地望着门外院中的一树一木,一寸寸地勾勒着眼前的一切,一行清泪不知何时,淌了下来。

    “小姐,你怎么了?”以为是自己不懂事惹得小姐不开心,疏雨小心翼翼地问道。

    自知失态,崔清然随意地抹去泪痕,“无碍,这底下小厮你熟,自己挑就行,不过必须带着签了死契的。

    再者,你也需要个会算账拿主意的帮手,我给你提个人选——张管家的儿子张南荆。”

    前世父兄死后,府上管家嬷嬷大都听命于二房,为了奉承新主子落井下石,不仅冷眼旁观,还缺衣少食。

    当时除了母女俩贴身的奴仆,也只有张管家父子前来接济。

    往来于崔府内外,日夜不息,送膳施药。张南荆以平日里掌管商铺账簿,账目详记,聚得银两不菲,解决了日常开支所需。

    借着平日商物来往对从京城前往蜀中交错路线清楚了然,在特赦之日制定了最安全隐蔽的路线躲避着追杀。

    这般忠心又聪慧的人,却丧命于护送他们母女之路上的刺杀。

    每念如此,锥心之痛难掩。

    疏雨虽不情愿离开小姐身边,但也只能听从,张罗着几个府上签了死契的小厮和张南荆走出了崔府,前往西坊的铺子。

    屋内归于平静,崔清然悄然踱步来到妆奁前,打开最底下上了锁的抽屉。

    轻轻抚过张张泛黄的纸页——身契和籍契。

    早在重生之后,崔清然就去衙门更改了前世那几位忠心护主的籍契,脱奴籍而入良民之列。

    纵使此生亦难以护其周全,也算是铺就一条他们能做主命运的后路。

    “小姐,您找我?”一道略显拘谨的声音传来,崔清然不禁哑然失笑。

    “你何苦这般小心翼翼,此后我身边就你一人,可不能像从前那般懒散纵性了。”

    崔清然缓缓上前,亲昵地捏了捏暮云肉嘟嘟的脸颊。

    “那是自然了,只不过疏雨姐姐刚走,我怕让小姐失望。”

    “这还没开始你就泄气了,总有一天你也能独当一面,现实会逼着人长大的。”

    暮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走吧,”崔清然晃了晃手中钥匙,“爹爹说了,库房的东西任我挑选,明日便要进宫,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推开库房的大门,一股浓重的铁屑味扑面而来,刀枪剑戟,应有尽有。

    举着蜡烛,崔清然一寸寸看着陈列的兵器,散发着凌冽的寒意,闪耀着冷冽的光芒,心中一阵感慨。

    而远处一列各式各样的弓,或长或短,颜色各异,而其中一把,吸引住了崔清然的注意。

    此弓轻盈若羽,由稀有的山桑木所制,不仅异常坚硬,还具有出色的弹性,可以让箭矢射出时更具威力和速度。

    弓身通体呈现深邃的墨绿,其表面细致地雕刻着青云纹,线条流畅如行云流水。青云纹上下还有两只栩栩如生的仙鹤,展翅欲飞,欲穿破云霄,直上九天。

    仙鹤的嘴中衔着一颗色泽温润、晶莹剔透的绿松石,为整个弓身增添了一抹神秘而高贵的气息。

    崔清然轻轻地抚摸着弓身,感受着那细腻而光滑的质地,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

    她的手指不时地滑过弓弦,发出清脆的声响,让人不禁为之陶醉。

    这是一把真正的好弓啊!崔清然喃喃自语道,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虽不知道柳贵妃召自己进宫真正的目的,可是这恰好是燕王缠身的铜钱案是否能突破,到底与孟家有何关联的关键机会。

    ——

    天色渐暗,月上枝头,崔清然还在摆弄着青云仙鹤弓。

    忽地人影一晃,崔清然递了眼神给暮云,“进来吧。”

    “是。”一副弱冠模样的男人推门而入,行了个大礼。

    “快起来吧。”崔清然起身虚抬,“你为我办事,不需这般拘束,反倒委屈了你。”

    “小的能由县君差遣,是莫大的荣幸,哪来的委屈。”

    “张南荆,我派你佐助嵇成峰,不是让你打下手,是想培养你和疏雨为接班人。

    此去陇西,不仅仅帮助嵇成峰采购茶叶,还要查清楚当年尤山茶楼到底做了什么,惹恼了隐遁阁。”

    崔清然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张南荆,眼神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坚定。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在此之前崔府从未给过张家父子如此重任,张南荆感受到了主家的期望,毅然决然地应了下来。

    见此,崔清然便挥了挥手,遣他回去。

    而张南荆却一动不动,低眉颔首。

    “还有什么事?难不成嵇成峰现在就有什么消息吗?”

    “那倒不是,是沈将军让您明日提防着点惠和公主。”

    惠和公主,崔清然思忖着,寻找着记忆的蛛丝马迹。

    柳贵妃之女,燕王之妹,皇子公主排行老七,闺名萧韫和,身份显赫无比,那么她到底会干什么呢?难道说是柳贵妃在背后指使吗?

    可若是如此,那沈确又是如何得知其中内情的呢?无数的疑问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头,扰得崔清然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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