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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有容虽然性子有些狂妄,手段也并不高明,但他能够成为当朝阁老,也并非是一个笨人。
事实上,黄有容对于自己在朝堂中的定位,早已是看的非常清楚。
如果说,朝堂局势如棋,那么近二十年来,满朝上下能称之为棋手的,仅只有两个人——那就是德庆皇帝与内阁首辅周尚景。
至于其他人,无论权势大小、也无论官阶尊卑,都只是他们二人眼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黄有容虽然贵为阁老,但也同样如此!
对于德庆皇帝而言,黄有容只是一枚棋子,可以用来制衡首辅周尚景。
所以,德庆皇帝近些年来一直都在暗中扶持与庇护黄有容,这是为了避免周尚景的权势影响过于膨胀,使朝堂的局势脱离他的掌控。
对于首辅周尚景而言,黄有容也同样只是一枚棋子,可以用来迷惑德庆皇帝。
所以,周尚景在与黄有容明争暗斗之间,即使再怎么占据上风,也从不会赶尽杀绝,这是为了避免朝堂中形成他自己一家独大的局面,会让德庆皇帝愈加的顾忌与猜疑。
但无论如何,黄有容都只是一枚棋子罢了——或许是一枚比较重要的棋子,但棋子再怎么重要,也终究只是棋子!
对此,黄有容自然不会甘心!
所以,黄有容这些年来总是疯狂的争权夺利,任何衙门、任何权柄、任何官位,他都会竭尽全力的争夺,他是内阁几位阁老当中最为贪权的一个。
从某方面而言,黄有容与赵俊臣的目标是一样的,都迫切的需要更大的权势与影响力,如此才能扭转自己只是一枚棋子的命运。
然而,虽然黄有容并不愿意承认,但他的心机、手段、以及城府,与德庆皇帝和首辅周尚景两人相比,都实在是天差地远、不可相提并论,即使他再怎么挣扎,也依然无法抗拒。
黄有容并不是一个心思坚定的人,在接连不断的挫败之后,在发现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没用之后,也不知从何时开始,黄有容开始渐渐的接受了自己只是一枚棋子的现实。
然后,黄有容发现,棋子也有棋子的好处——德庆皇帝会庇护他,周尚景也会对他手下留情,自己可以光明正大的争权夺利而不担心失败与报复——这样的生活其实可以过得很滋润、很惬意。
只是黄有容的内心深处,却一直都存在着某种恐惧与担忧——棋子,终究只是棋子,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就会随时被人抛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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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今,黄有容的这种恐惧与担忧,似乎也终于成为了现实!
在今天的早朝上,德庆皇帝一直都在暗中帮助赵俊臣——这并不奇怪,毕竟德庆皇帝这些年来最宠信的就是赵俊臣,而且德庆皇帝暂且也离不开赵俊臣的理财本事——对此黄有容也早有预料。
但德庆皇帝在暗中帮助赵俊臣之余,却又眼睁睁的看着黄有容权势受损,任由闫鹏飞与刘诠安二人被收押候审,这件事就非常值得推敲了。
德庆皇帝本应该继续庇护黄有容才对!如果黄有容在朝中的权势大幅受损,那么他还如何去制衡首辅周尚景?如果黄有容不能制衡周尚景,那么朝廷各大派系之间的势力平衡,岂不是就要被打破了?
前段时间,黄有容的另一名心腹——工部侍郎唐拯——在赵俊臣一派的弹劾之下丢官失势,还可以勉强找到一些理由,毕竟赵俊臣出手突然,又准备充分,连德庆皇帝也没有办法扭转局势。
但这一次,闫鹏飞与刘诠安二人之所以会被收押候审,虽然主要原因依然是赵俊臣的手段阴险毒辣,但若不是德庆皇帝在暗中推波助澜,闫鹏飞与刘诠安二人也绝不会这么轻易的丢官失势。
很显然,德庆皇帝对黄有容的态度与定位,已是在悄然间发生了变化!
这意味着什么,黄有容宦海沉浮多年,政治敏感度还是有的,所以越是细想,心中越是惊恐。
——其实,在黄有容不知觉间,随着前阁老温观良的倒台,太子一党的程远道入阁成为了新的阁老,太子太师肖温阮过世,以及赵俊臣的异军突起、在朝中自成一派势力,如此种种,让朝堂上的各方势力早已是失去了从前的平衡!
也就是说,在德庆皇帝眼中,黄有容作为一枚制衡周尚景的棋子,早已是失去了原有的价值,也出于同样的考虑,周尚景也不再指望黄有容的存在可以继续迷惑德庆皇帝!
而随着朝中局势失衡,德庆皇帝与首辅周尚景出于各自的考虑,也必然会重新整合朝堂中的各派势力,让朝中各派势力重新达到平衡的状态。
只是,从德庆皇帝与周尚景的态度来看,在他们两人接下来的计划当中,并没有黄有容的位置!——所以,德庆皇帝与周尚景才会默许了赵俊臣对黄有容的攻击!
说白一些,就是在德庆皇帝与周尚景眼中,随着朝中的形势变化,黄有容已是失去了原先的利用价值!
但正如前文所说,棋子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那么随时都会被人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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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以上这所有的一切,在黄有容的心底深处,早已经隐约有了猜想,所以近些日子以来,黄有容的心中才总会浮现出莫名的不安感,只是黄有容却一直不敢往深处考虑,因为这样的结果对他而言太过恐怖!
前阁老温观良在成为弃子之后,是何等的落魄难堪,黄有容可是一直都记得!
然而,当残酷的现实真正展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黄有容再也没有回避的余地,却也只能接受现实,并认真考虑这些对他而言非常恐怖的变化与现实了。
一时间,黄有容想到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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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阁老!黄阁老!您怎么了?”
恍惚与深思之间,黄有容听到了霍正源等人的声音。
然后,黄有容终于回过神来,发现在不知觉间,他已是在朋党们的拥护下出了皇宫,来到了午门之外。
“怎么了?”黄有容缓缓问道,但声音间多了些沙哑:“老夫刚才有些晃神,你们在说些什么?”
自从下了早朝之后,黄有容就一直都沉溺于自己的那些猜想之中,虽然也知道身旁的霍正源、林维、张诚等人正向自己说着些什么,却一句话也没听到耳中。
见黄有容一面木然,少傅林维还以为黄有容不满意今天早朝上的结果,于是宽慰道:“阁老,今天早朝上咱们固然没能扳倒赵俊臣,反而被赵俊臣反咬了一口,但终究还是扭转了原先那种毫无还手之力的局面,也让赵俊臣损失不轻,所以您也大可不必沮丧或生气,今后日子还长的很,咱们迟早会有办法找回场子!”
礼部尚书林维也是同样的看法,以为黄有容在为今天早朝上的事情而不开心,也是鼓劲道:“是啊,赵俊臣即使一时得利,但他终究也只是区区一个户部尚书罢了,您是阁老,权势影响远非赵俊臣可比,即使受了一些损失,也迟早都能恢复,更何况,接下来陛下南巡期间,必然由阁老您来留京辅政,而赵俊臣则是伴驾南下,到了那个时候,朝中诸事由阁老您一言而决,难道还找不到反击的办法?再说,闫鹏飞与刘诠安二人被收押候审虽然可惜,但咱们也没让赵俊臣讨到好处啊。”
另一边,大学士霍正源则皱眉考虑道:“林尚书与张少傅所言有理,不过,今天那赵俊臣的反击,看似早有准备,实在蹊跷,难不成,他提前知道了咱们的计划?是咱们这边不小心泄露了消息?还是那陈东祥出卖了咱们?以本官看来,这件事必须要查清楚究竟,否则今后咱们还要吃亏!”
看着自己的这些朋党们向自己或是安慰、或是鼓劲、又或是出主意,黄有容暗暗叹了一口气。
无论是少傅张诚、礼部尚书林维、又或是大学士霍正源,都是聪明之人,也不缺经验与能力,尤其是大学士霍正源,单论聪慧与急智,其实还在黄有容之上!
然而他们毕竟不是内阁阁老,站着的高度不同,也缺少了那种见微知著的政治敏感度与长远的大局眼光!所以,他们即使到了现在,也依然没有发现真正的危机,眼睛只是盯着与赵俊臣的党争。
事实上,黄有容也好不了多少!他也是直到今天早朝上看到了德庆皇帝的态度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这些事情!
不过,黄有容并不打算向他们说明解释,否则只会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虽然黄有容并非像是周尚景那样老谋深算、城府深沉的真正权臣——周尚景会把黄有容留在阁老的位置上,其实也正是出于对黄有容的不屑,认为黄有容不可能对他产生真正的威胁——但毕竟担任阁老多年,最起码的独自承担恐慌的心志还是有的。
所以,黄有容把心中的种种情绪隐藏在深处,脸上再次挤出了一丝笑容,勉强恢复了往日的笑面虎模样。
“你们说的对,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时间还长,咱们总会找到办法。”似乎是在说服着自己,黄有容缓缓说道:“但也正因为如此,咱们要早做准备,不可稍有怠慢!……如今咱们与赵俊臣争斗之间,一直没能占到便宜,想来下面的官员必然会有些想法,要找机会安抚一下,张少傅,你一向德高望重,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在这般时候,咱们的大后方可不能出任何问题。
至于赵俊臣这一次的后发制人,似乎早有准备,细细想来,确实是有些蹊跷,究竟是泄露了消息,还是那陈东祥的反间,也必须要查清楚,霍大学士,这件事老夫就交给你了。
此外,这些日子忙着与赵俊臣明争暗斗,咱们这些人的公务却耽误了不少,其他人还好,倒是林大人,你身为礼部尚书,随着陛下南巡将近,正是你们礼部最忙碌的时候,许多事情不可再耽搁,否则只会让赵俊臣他们再找到借口攻讦。”
顿了顿后,黄有容喃喃说道:“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咱们越是不能让人看不起,如今反而是证明咱们这些人能力与价值的时候了,若是接下来……说不定还有挽回的余地。”
见黄有容终于恢复了常态,虽然有些话语让人莫名其妙,但林维、张诚、霍正源等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然后,因为黄有容的吩咐,他们也不再停留,一一告别了黄有容,各自办事去了。
其中,霍正源最善于察言观色,在离开时,忍不住下意识的回头看了黄有容一眼,神色间闪过一丝探寻与疑惑。
他很了解黄有容,虽然黄有容平日里总是一副“笑面虎”的模样,假装自己是一个城府深沉的危险人物,但实际上黄有容却并非像他装出来的那样有危险与城府深沉,愈是遇到事情,黄有容愈是暴躁如雷。
今天早朝结束后,霍正源本来已是准备好要承受黄有容的怒火了,但没想到的是,黄有容先是一脸木然不知在想着什么,接着竟是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并有条不紊的安排众人办事——这与霍正源原先的想象完全不同。
“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似乎出现了什么我没有想到的变化……黄阁老想到了,但我却没有想到……究竟是什么?”霍正源暗暗想道,一脸沉思。
…………
等到一众朋党离开之后,黄有容也来到了自己的坐轿前。
候在轿子旁的长随看到黄有容出现后,不敢怠慢,一边殷勤的为黄有容掀开轿帘,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老爷,咱们是回府吗?”
黄有容并没有回答,只是坐在轿子中,闭目思索着什么。
而长随也不敢私做决定,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良久之后,黄有容突然睁开双眼,问道:“今日下了早朝后,沈常茂沈阁老可有出宫?”
一般而言,在下了早朝后,内阁阁老们拥有着相当的活动自由,有时会留在宫中的文渊阁里处理朝务,有时会直接回府。
而今日在早朝结束后,黄有容一心想着自己的事情,却也没有注意另一位阁老沈常茂的动向。
“回老爷,小人看见沈阁老在下朝后坐着轿子离开了,想来是回府了。”
黄有容犹豫了片刻后,神色间闪过一丝坚定,沉声吩咐道:“先回府,待回府后,派人送老夫的名帖去沈阁老府上,就说今日午间,老夫请他在尚贤楼一聚。”
听到黄有容的吩咐后,那长随不由一愣。
要知道,黄有容与沈常茂虽然时有合作,但敌对的时候却更多,尤其是近些日子,因为要争夺德庆皇帝南巡期间留京辅政的差事,两位阁老相处的并不愉快。
这个时候,黄有容突然约沈常茂见面,实在是有些奇怪。
不过,长随也不敢质疑黄有容的决定,只是连忙答应了。
事实上,黄有容在深思熟虑之后,接下来他不仅是要与沈常茂见面,更要与沈常茂结盟!
黄有容不甘心自己成为弃子!但他也明白,一旦德庆皇帝与周尚景下定了主意,他根本没有办法反抗!
所以,在这个时候,黄有容需要沈常茂的帮助!
准确的说,是两人之间的互助!
毕竟,沈常茂与黄有容的处境,几乎没有任何不同!
所以,只要让出一些利益给沈常茂,并说清楚利害关系,黄有容自信还是可以与沈常茂结成同盟的。
而只要他们两位阁老结成同盟,面对德庆皇帝与周尚景,以及那个浑水摸鱼的赵俊臣,也总能多一些自保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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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有容身为当朝阁老,一举一动都有其他派系的眼睛在盯着。
所以,黄有容约见沈常茂的消息,也很快就传了出去——事实上,黄有容也不打算隐瞒这个消息!
而各大派系对于黄有容的这般做法,也是各有看法。
…………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首辅周尚景。
赵俊臣虽然手中掌握着西厂,又有同济庙的情报网络,但周尚景却也掌控着顺天府,又经营多年,在京城之中的消息灵通,还要远在赵俊臣之上。
当顺天府尹薛贵求见周尚景的时候,周尚景正在练习书法,这是周尚景的习惯,虽然如今他已是年近古稀,但依然是坚持不断。
“哦?黄有容约见了沈常茂?”在听到薛贵的禀报后,周尚景手中的狼毫突然微微一顿,然后抬起头,花白的眉毛一扬:“消息可准确?”
“下官已是再三确认过,绝对准确。”薛贵连忙答道。
周尚景似笑非笑,看似昏花的老眼中却是精光一闪,道:“原本打算等到陛下南巡之后,重新整顿朝中的势力分配,没想到黄有容竟是比想象中稍稍聪明了一些……不过,终究是稍微晚了点,接下来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若是寻常,老夫倒是要趁机做些事情,但如今南巡将近,重点却并非在这里……哎……”
…………
而赵俊臣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户部衙门处理公务。
平日里这般时候,赵俊臣总是喜欢把公务带到自己府中,在书房中处理。
但如今户部有了动荡,赵俊臣却需要坐镇户部,安定人心,防止意外。
而在得到了黄有容约见沈常茂的消息后,赵俊臣微微一愣后,却并不在意,只是若有所思。
“看样子,事到如今之后,黄有容也终于看明白了如今朝中局势的变化,也想明白了自己真正的隐忧所在,联合沈常茂,倒也算是一步好棋,若是寻常,也未必不能自保……可惜他发觉的太迟了,随着我接下来的计划,他却是注定要为太子朱和堉陪葬了,如今与沈常茂的联合,不仅不能自保,反而还会牵累沈常茂,不过这倒是对我有利,反正我接下来的目标,也轮到了沈常茂………”
这般想着,赵俊臣轻轻一笑,向那位送来消息的西厂番子吩咐道:“这个消息传达给陛下,咱们西厂是陛下的稽查衙门,得到了这种消息,总归要让陛下知道。”
西厂番子答应之后,就转身离去了。
而根据赵俊臣事后得到的消息,当西厂在把黄有容约见沈常茂的消息传达给德庆皇帝之后,德庆皇帝原本正在审阅着奏折,得到消息后却是神色不变,只是冷哼一声后,说了一句:“黄有容这个老东西,总算是还没有笨到家!”
……
恩,依然是五千字大章节!(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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