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目前朝野间关于七皇子的诸般流言与舆论,皆是周尚景在暗中推动了?”
就在杨洵现身于“云贵会馆”的同时,赵府的书房之中,赵俊臣正在听取许庆彦的禀报。
随着许庆彦的逐步成长,他已是担负起了越来越多的任务,而且主要是与舆论、流言、以及情报收集有关。
听到赵俊臣的询问之后,许庆彦当即点头道:“肯定是周尚景,虽然他隐藏很深,让我寻找这场舆论源头之际耗费了好大功夫,但如今已是确定,就是他在暗中推动一切!”
赵俊臣嘿嘿一笑,道:“其实我也猜到了,这般毁人于无形的手段,正是咱们周首辅的一贯风格…我一直都有心学他这一手,但目前还只是学到一些皮毛罢了。”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评价,许庆彦表情有些疑惑。
在许庆彦看来,目前的舆论风向皆是在说七皇子朱和坚的好话,但赵俊臣又为何会认为这般舆论是把七皇子朱和坚毁于无形?
见到许庆彦的表情疑惑,赵俊臣就向他详细解释了一番这些舆论的恶毒之处,内容与杨洵的解释差不多。
“自秦以来,汉人疆土越来越大,也就愈发是需要中央集权,百姓们也更倾向于一位英明有为的皇帝治理他们,否则江山就会不稳…
若是七皇子今后在世人眼中只是一个无主见、无担当之辈,只怕是就连德庆皇帝也会心生疑虑,他就算是顺利登上储君之位,也不会比从前的朱和堉位置更稳!”
说到这里,赵俊臣眼中闪过了一丝深思之色。
他隐隐觉得,周尚景推动这般舆论,显然是想要逼迫七皇子朱和坚做些事情来证明自己的担当与主见。
然而,这一切十有八九就是周尚景所布置的一个陷阱。
周尚景此人最是善于连环计,一旦是朱和坚被迫跳入这处陷阱之中,绝对是要面对一波又一波的艰难抉择。
“只可惜,周尚景对我一向是有些疏远戒备,虽然偶尔会有合作,但像是这般重要的计划,他绝不会告知于我真相,否则我倒是可以与他携手做事、助他一臂之力。”
而就在赵俊臣这般暗思之际,许庆彦也终于想明白了这一切,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这般舆论的作用,并不是它本身的内容,而是会引导世人的思路想法!
就像是当初建州女真诽谤少爷的那些谣言,说少爷是宋朝皇室后裔、一心想要复辟云云,所有人都能看出这些谣言的荒诞,但它会引导人们思索另一件事情,那就是少爷你有没有能力造反,这才是那些谣言的真正作用!
如今与七皇子有关的那些舆论也是这样,就是为了引导人们的思路想法,让人们认为七皇子不是一个继承大统的好人选。”
赵俊臣沉吟片刻后,缓缓道:“并不完全一样,建州女真所设计的那些谣言,恶毒之处在于引导人们的想法、从而得出他们想要看到的结论,而周尚景所推动的这些舆论,则是为了把一个概念与形象根植于世人心中…相较而言,周尚景的这般手段更为高明一些。”
说话之际,张玉儿拿着杨洵的名帖进入书房之中。
受限于见识不足,张玉儿并不清楚这张名帖的重要性,见到赵俊臣再次给许庆彦“讲课”之后,就直接坐在一旁,打算等到赵俊臣授课结束之后再把这张名帖交给赵俊臣。
赵俊臣见到张玉儿这般做法,也以为张玉儿来见自己并不是有什么重要事情,所以就继续向许庆彦讲诉自己的见解。
作为赵俊臣身边的亲近之人,许庆彦与张玉儿早就发现了,赵俊臣这个人不喜欢美食美酒,对于美色也没有太多执念,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好为人师”,经常会在不经意间表现出来。
只听赵俊臣继续说道:“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心之辈推动舆论、制造流言,目的不外乎就是这两个,一是引导人们得出一个他们希望看到的结论,二是把某些概念根植于人们心中!
而我之所以说周尚景的这种办法更为高明,是因为既有结论是可以推翻的,再不济也可以遮掩事实、又或者像是咱们所做的一般转移世人的注意力,但某些概念一旦是根植于人们心中,也就很难推翻了,就像是思想上被打上了一个钢印一般!
与此同时,想要达成这两个目标,刻意的扭曲事实、制造恶意诽谤的谣言,皆只是等而下之的方法,最好的手段,还是设置先决条件、提供以偏概全的信息与统计、以及混肴因果关系!”
听到这里,许庆彦与张玉儿皆是面现疑惑。
“设置先决条件、提供以偏概全的信息与统计、以及混肴因果关系?少爷,这些我都听不懂啊!”
许庆彦只觉得头昏脑涨,忍不住再次提出了疑问。
赵俊臣也知道自己所讲得内容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而言太过于高深了,于是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举例子来方便你理解吧!先说设置先决条件,我且问你,大家都知道,清流们总是拘泥于各种道德标准、可谓是不接地气,而朝中几位权臣则是做事更加符合实际情况,所以朝廷就应该更多重用权臣、完全摈弃眼高手低的清流,对于这个观点你同意吗?”
许庆彦又是一愣,作为赵俊臣的心腹,他自然是看不上朝中那些清流,认为赵俊臣这样的权臣为国为民做了更多事情,但他心中毕竟还残有一些正常的是非观念,所以也很难是认同朝廷应该彻底摈弃清流的观点。
于是,许庆彦稍稍犹豫一下,终于还是答道:“少爷,清流们虽然不中用,但若是让朝廷完全摈弃他们,似乎也有些不妥吧?…”
听到许庆彦的这般回答,赵俊臣却是笑了,道:“你看,这就是所谓的‘设置前提条件’,我刚才的询问,看似是想要与你讨论朝廷是否应该摈弃清流的问题,但实际上则是暗中设置了‘清流做事不如权臣’的前提条件,而你一旦是陷入这样的争论之中,就相当于默认了清流做事不如权臣,相关概念也会根植于…但实际上呢?历史上能办实事的清流官员可不少,办不了实事的权臣也同样不少!”
见到许庆彦与张玉儿皆是恍然大悟,赵俊臣继续说道:“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譬如说,汉人的数量太多,也吃了太多粮食,所以每年都要焚林开荒、破坏了少数民族的居住环节,所以我们是否应该停止焚林开荒、为边远地区的少数民族留出生存空间?一旦是陷入了这样的争论,就相当于默认了汉人的吃穿问题就是损人利己的原罪!
又譬如说,我们都知道吃海鲜对身体不好,会让人出现痛风等症状,所以我们是不是应该停止吃海鲜?你看,一旦是开始讨论这个问题,我们也就相当于默认了吃海鲜不好的事情,实际上很多人吃海鲜反而是有益于身体健康!
而这些,就都是设置前提条件的例子,这些前提条件会把某些错误概念深深植入人们的心里,足以影响许多事情!”
顿了顿后,赵俊臣继续说道:“再说提供以偏概全的信息与统计,还是举例子来让你们了解…譬如说,我们都知道内廷与厂卫的存在是悬在百官头上的一柄利剑,一直都在暗中监视着朝野各方,数百年来受到厂卫们迫害而死的官员百姓不知凡几,所以我们应该废弃内廷与厂卫,若你是我朝皇帝的话,是否要同意这般观点?”
许庆彦陷入误区之中,有些转不过来,道:“这一次的前提条件,并没有错啊!”
张玉儿却是说道:“但老爷这一次是为了讲诉制造舆论谣言之际,向人们提供以偏概全的信息与统计的手段…所以,这个问题同样是有着一个陷阱,那就是它只描述了内廷与厂卫的坏处,甚至还夸大了这般坏处,利用人心对厂卫的恐惧产生共鸣,也就让人们只留意到这些坏处,但完全没有描述内廷与厂卫在稳定朝野方面的必要性!”
赵俊臣再次笑着点头,对于张玉儿的悟性深感欣慰,道:“对了!这就是以偏概全的提供消息与统计!使用这般手段的时候,讲故事往往要比讲道理更能发挥效果!
譬如说,我们可以讲诉一篇故事,就是一位生活拮据的小商贩在街边摆摊售货,结果却遭到了官府衙役的驱逐与打压,还没收了这位小商贩的摊位货物,这位小商贩失去了生活来源,今后很可能会被饿死…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小商贩很可怜、那些官府衙役很可恶?”
见到许庆彦与张玉儿再次陷入茫然,只顾着点头表示同意之后,赵俊臣却是摇头叹息道:“这就是讲故事的好处了,听到这篇故事之后,人们同情于小商贩的境遇、厌恶于衙役的跋扈之余,也就会忽略掉一个最基本的情况,那就是…这个小商贩所摆摊的地方是否允许摆摊售货!朝廷是不允许在街道中间摆摊的,否则只会造成道路拥堵,给更多人带来不方便,但因为这篇故事,所有人就会彻底忽略掉这一点,这就是讲故事的好处了,它可以进一步达成以偏概全的目的!”
许庆彦与张玉儿再次恍然,只觉得受益匪浅。
赵俊臣喝了一口茶水后,继续说道:“再说最后一项手段,那就是混淆因果关系,还是举例子吧,这种手段较为难懂,所以我先讲一个破绽最明显的例子让你们理解!
以蜘蛛为例,我们抓到一只蜘蛛,在蜘蛛旁敲响锣鼓,蜘蛛立刻就会吓得到处逃窜,然后我们把蜘蛛的八只脚全部揪下,然后再次敲响锣鼓,这次蜘蛛则是一动不动了,因为这般现象,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蜘蛛的耳朵长在腿上,所以它才会对锣鼓响声毫无反应?”
这一次,连许庆彦也明白了赵俊臣的意思,连连摇头道:“自然不是,蜘蛛就算听到了锣鼓声,它没腿了还怎么跑?”
赵俊臣依然点头,道:“对,这就是混淆因果的最浅显例子…下面我再来举一个更高深一些的例子…”
说到这里,赵俊臣沉思片刻后,见到自己手里的茶盏,又问道:“就以茶水为例吧,我们可以发现,因为喝茶的人普遍要比不喝茶的人寿命更高,喝好茶的人普遍要比喝普通茶水的人寿命更高,所以是不是就可以得出结论,喝茶、尤其是喝好茶,有助于延年益寿?”
这一次,许庆彦与张玉儿都知道赵俊臣所举的这个例子绝不简单,必然是暗藏有某些思维陷阱,却又一时间想不清楚,皆是沉吟不语。
而赵俊臣则是立刻给出了答案,道:“事实上,这般说法同样是混淆了因果关系!事实则是,穷人喝不起茶,普通人只能喝普通茶,唯有达官贵人才能喝到那些价格昂贵的好茶,所以他们的寿命不同并不是因为他们喝茶的不同,而是因为他们的财富水平决定了他们生活水平的不同!”
顿了顿后,赵俊臣继续说道:“类似的例子,因为一名将军打仗之际若是只守不攻,所以他就是一个胆怯懦夫;因为一名官员治下出现匪患,所以这名官员就是一个官逼民反的酷吏…这些因果关系看似很有道理,但实际上根本就与实际情况无关!”
说到这里,赵俊臣想到了后世一些情况,不由是摇头叹息一声,接着说道:“所以说,在制造舆论与谣言之际,设置先决条件、提供以偏概全的信息与统计、以及混肴因果关系,这三种手段可谓是屡试不爽,而且还有更高明的做法,那就是把这三种手段同时使用!
再举例来讲,我们都知道朝廷法规约束了商人活力,有些商品也因此是价格居高不下,所以朝廷要不要放任商人们自行决定市场供需?
这里面,不仅是暗中设置了朝廷法规约束商人活动就是一个不好现象的前提,也以偏概全完全没有提及朝廷法规约束商人活动的必要性,更还混淆了因果关系,把部分商品价格居高不下的情况与朝廷约束商人活动联系了起来,但实际上朝廷交给商人完全的自主权,商品价格就一定会降下来吗?只怕商贾们只会囤积居奇吧?”
说到这里,赵俊臣再次口渴,想要再次喝茶,却发现茶盏中的茶水已经被自己饮尽了。
于是,赵俊臣也就结束了这场教学,只是总结道:“庆彦、玉儿,你们二人的今后任务皆是与流言、舆论、以及情报有关,当你们今后要推动舆论、制造谣言的时候,一定要利用好这三种手段,也就是设置先决条件、提供以偏概全的信息与统计、以及混肴因果关系,必然是无往而不利;与此同时,当你们今后听到相关的舆论与谣言之际,也一定要谨防自己被这三种手段引导了思路、又或者是被人根植了某些错误概念!”
这场教学,赵俊臣自然是尽了“好为人师”的性质,而许庆彦与张玉儿二人也是受益匪浅,只觉得醍醐灌顶,今后做事之际也会受益良多。
另一边,张玉儿见到赵俊臣不再打算“授课”之后,也再次起身,先是为赵俊臣倒了一杯茶水。
见到赵俊臣饮茶止渴之后,张玉儿也终于是说到了正事,把杨洵的名帖交给了赵俊臣,说道:“老爷,有一个名叫杨洵的大儒送来了名帖,我原本并不在意此事,毕竟每天想要求见你的人太多了,但府里的几位幕僚得知消息之后皆是兴奋不已,让老爷您一定要重视此事!”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136_136618/121934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