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该怎么做,你明白吧?”
周尚景抬头向宋承仁问道。
宋承仁点了点头,道:“我会向南京官府施压,以维持城内秩序为理由,让他们拒绝难民进入南京城内,以防是七皇子的麾下死士混在难民之中潜进城内!
这样一来,那些死士如果还想要返回南京城内,就必须向城门守军证明身份来历!与此同时,派人紧紧盯着城门位置,密切监视所有进城人员,尽快寻到那批死士的踪迹!”
顿了顿后,宋承仁补充道:“时至今日,七皇子麾下的那批死士,行踪特征已经非常明显了!他们必定是与七皇子同时期抵达南京城的,一直滞留在南京城内没有离开、随时待命,前几天他们秘密离开了南京城,奉命前去趁夜掘毁堤坝,而接下来这两天时间,他们又会秘密返回南京城…
只要符合这些行踪特征,再加上死士们必然都是身强体壮、行动干练的汉子,很容易就可以锁定他们的大致范围!”阑 周尚景点了点头,道:“还有一件事情!前天时候,七皇子曾是向老夫与你皆是送来一张名帖,邀请咱们在今天傍晚时候前往瞻园赴宴,估摸着南京城内各方势力皆是收到了他的邀请…
但老夫今天晚上就不去赴宴了,一方面是要继续伪装病重麻痹于他,另一方面也确实是诊治过程太难受身体不适应,所以就由你代表老夫前往瞻园赴宴!
赴宴之后,你有两项任务,其一是向七皇子继续施压,态度一定要尽量强硬,甚至可以暗含威胁,让他感受到危机感,逼着他尽快把麾下死士们召回南京城内,以防是那些死士一直躲在城外不敢回城,咱们的布置就会落空;其二是趁机与霍正源接触一下,试探‘赵党’的后续动向,老夫总感觉霍正源接下来会有大动作。”
“明白了!”宋承仁点头答应之后,又摇头叹息道:“唉…我明明早就已经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却没想到现在还是要被你强推出来,站在风尖浪口的位置…”
周尚景也是苦笑摇头,道:“没办法啊,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皆是后生可畏,又一个个皆是不懂分寸,咱们这些老家伙若是还想要稳住大局,就只能是抱团取暖了…所以啊,你就别想躲着闲着了。”
正如蒋枭的预判一般,因为南直隶境内地势平坦、且又河流密布的缘故,这场洪水的持续时间并不算长,大概一个多时辰之后就降低了水位,影响范围也不算太大,仅仅是下游处二三十里。阑 三位赵府幕僚急切想要赶往南京城内与霍正源汇合,所以等到水位降低到脚踝位置、可以看清楚路面之后,他们就在胡枭等人的护送之下,冒险再次出发了。
胡枭及其麾下亡命徒们常年在海上游荡劫掠,洪灾过后的这点水势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件小事,所以欧阳博、钱伯道、郭敏三人历经千幸万苦之后,终于是在这一天的下午申时之前赶到了南京城。
这个时候,已经有大量受洪灾影响的难民涌向了南京城,但因为宋承仁的施加压力,所以南京城门守备森严,以维持城内秩序为理由,拒绝任何难民进入城内,只在城外设立了两处粥棚,防止难民们饿死或者暴动。
总而言之,无论是七皇子朱和坚,还是内阁首辅周尚景,都只是把这场洪灾视为是双方权力斗争的一处抓手,却根本不会在乎那些受灾百姓的安危与生计。
相较于储位废立、江山稳固这种“大事”,千余名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百姓,就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但赵府三位幕僚拥有黄有容与霍正源的手令,进出南京城之际自然是不受影响。
所以,他们不仅是顺利进入了南京城内,还把胡枭及其麾下的十余名亡命徒也皆是带进了城内。阑 骑马进城之际,看着那些挤在城门附近的受灾难民,欧阳博摇头叹息道:“幸好是初夏时节,否则若是寒冬之际,这些百姓经此一劫之后,也不知还能活下来几人。”
郭敏皱眉道:“咱们半路上遇到官府之人,听说这场洪灾主要是影响了下游处的一处皇庄,初步估算至少淹死了二十名皇庄佃农,还有两个皇庄帮办太监…那是南京境内规模最大的皇庄,管庄太监江大魏乃是司礼监一位实权太监的干儿子,还与南京镇守太监席成关系密切…
经过这场洪灾之后,江大魏必然是要发疯的!再然后,南直隶境内的所有内廷宦官也会团结起来,全力搜寻掘毁堤坝的幕后之人,南直隶的局势必然是会愈发复杂,各方冲突也会愈发激烈,也不知会有多少人倒霉!”
钱伯道表情森沉,咬牙道:“那些挖毁堤坝之人,手段也太阴毒了!不论他们想要干什么,却让咱们这些人也险些受到波及,差点就要沦为水鬼,实在是可恨!若是可以寻到他们,就一定要让他们好看!”
说完,钱伯道转头看向与他们一同进城的胡枭,表情狐疑道:“这位好汉,你们当真是没有发现那群挖毁堤坝之人的真实身份?”
胡枭毫无犹豫的连连摇头,道:“我们当时也只是远远看到有一群人正在挖毁堤坝,但夜色太沉、距离太远,当时又急着赶去搭救各位,自然是看不清哪些人的具体情况。”
胡枭极为精明,他选择向三位赵府幕僚隐瞒真相,主要是出于两层考虑,一方面是他还在进一步评估自己所掌握的情报究竟有多么重要,不愿意轻易泄底,另一方面是因为他认为自己进入南京之后,一旦是表示自己掌握了关键情报,就会引起各方势力的关注,很容易就会失去自主、身不由己,所以他想再等到自己搜集到更多情报之后,再与郭敏达成交易。阑 郭敏则是问道:“胡恩公,你们进入南京城之后,是否有落脚之处?若是不嫌弃的话,就由我来寻找一处环境舒适的客栈安置各位,而各位在南京城期间的所有花销,也皆是由我来负责,如何?”
胡枭立刻摇头,道:“不必,我奉命保护郭老板,所以就继续跟在郭老板身边,但我麾下的这批兄弟们,皆是肆意放纵惯了,让他们自行寻找落脚之处就好!不过,我们也确实是囊中羞涩,若是郭老板愿意资助一些银子,自然是最好不过!”
见胡枭还想要纠缠自己,郭敏不由是眉头一皱。
但胡枭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所以郭敏也不好拒绝,只好是转头向钱伯道索要了一些银子转交给了胡枭,作为胡枭安置麾下亡命徒的花销。
就这样,在说话之间,一行人已经进入了南京城内。
进入南京城之后,胡枭扭头冲着身后一众亡命徒们打了一个眼色,这些亡命徒就直接告辞离开了。
这些亡命徒的后续任务,就是在南京城内全力搜寻那伙挖毁堤坝之人的来历身份,胡枭认为那些挖毁堤坝之人最终必然会返回南京城内,所以只要是密切监视城门,就一定可以及时发现对方。阑 而胡枭厚着脸皮跟在郭敏身边,一方面是保证自己随时能与郭敏联系,另一方面则是想要寻找机会为自己捞取更多好处。
最重要的是,胡枭乃是当年“混世八枭”之中唯一的漏网之鱼,如今依然受到官府通缉,他藏身于郭敏身边,就可以最大程度的隐藏行迹、保证安全,最不济也可以及时发现危险。
无论任何时候,胡枭都会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让自己位于最安全的位置。
而就在赵府三位幕僚与胡枭一行人进入南京城的时候,负责跟踪他们的那些“嘲风”死士却是心情急切。
他们原本是想要同样进入南京城内继续追踪胡枭等人,却没想到南京官府竟是封锁了城门,严禁任何难民进入城内,而他们若是想要进入城内,就必须向城门守军证明身份才行。
“关三哥,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要不要进入城内继续追踪对方?若是再多耽误一点时间,只怕是就要跟丢他们了!”阑 看到城门附近的情况之后,一名“嘲风”死士向领头的关老三低声询问道。
另一个“嘲风”死士则是犹豫道:“想要进城继续追踪对方,咱们就必须向城门守军证明身份才行!咱们倒是拥有两份手令,分别来自于七皇子殿下与南京守备太监府,自然是可以轻松入城,但我就是担心,咱们亮出这两份手令之后,就会引发不必要的关注,说不定还会暴露咱们‘嘲风’组织的存在!”
关老三稍稍犹豫片刻后,很快就做出了决定,道:“拿出南京守备太监府的手令,尽快进入城内、继续追踪对方,绝对不能跟丢了他们!”
见几位“嘲风”死士皆是有些犹豫,关老三倒也明白他们的心中顾虑。
“嘲风”组织在历次行动之际,向来是以隐蔽自身行迹作为最优先考虑事项,极力避免引发任何不必要的关注。
一旦是引发了不必要的关注,让“嘲风”组织出现了曝光风险,七皇子朱和坚就一定会弃车保帅、断尾求生,引发关注的“嘲风”死士皆是会直接灭口。
不过,关老三也有必须冒险的理由。阑 “我也不愿意引发任何关注…但各位兄弟,你们可要考虑清楚了,这一次的追踪任务,乃是出自枭爷的命令,枭爷颁布这项命令之际,态度极为郑重,显然是非常重视这件事情,若是咱们搞砸了这一次任务…”
听到关老三的这般说法,几位“嘲风”死士思及蒋枭暴怒之后的惩罚手段,就皆是忍不住心中一冷、身体一颤。
随后,“嘲风”死士们也就再无疑虑,一致同意了关老三的决定。
接下来,关老三就拿出了南京镇守太监府的手令,表示他们是南京镇守太监席成的府中跑腿,向城门守军证明了身份,也顺利进入了南京城内,然后就开始继续追踪赵府三位幕僚与胡枭麾下的亡命徒。
然而,“嘲风”死士们却不知道,宋家之人这个时候也正在秘密监视城门附近的人员出入。
当“嘲风”死士们拿出了南京守备太监府的手令之后,就立刻引起了宋家之人的关注。阑 趁机彻底扑灭七皇子朱和坚手下的死士组织,乃是周尚景后续计划的关键一环。
若是一切顺利的话,说不定还可以寻到朱和坚私下蓄养死士的关键罪证,不仅是可以彻底断送朱和坚接任储位的希望,还可以直接把朱和坚送进中都凤阳府的宗人府大牢;最不济也可以彻底折断朱和坚的秘密臂助,让朱和坚将来再也无法施展那些不可见光的手段。
所以,宋家家主宋承仁心中极为重视,甚至还让自己孙辈之中最为出息的宋继诚亲自盯着此事。
在南直隶的年轻士子之中,宋继诚一向是名声不显,远不及从前的赵山才,也不及现在的吕德,这是因为宋继诚绝大多数时候都在京城国子监读书,并不是南京国子监应天书院的学生。
若是论才学、心智、手腕,宋继诚作为宋家三代翘楚,倒也不逊色于赵山才、吕德二人多少。
宋继诚也很重视这件事情,把这项任务视为是自己在周尚景与宋承仁面前展现能力的大好机会。
所以,收到宋承仁的吩咐之后,宋继诚就亲自来到城门附近的一间酒楼,包下了这座酒楼的整个二楼,居高临下的密切关注着城门附近的情况。阑 当“嘲风”死士手持南京镇守太监府的手令进入城内之后,宋继诚也是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
“有人手持南京镇守太监府的手令进城了?”宋继诚面现冷笑,暗暗想道:“据我所知,那位七皇子殿下自从来到南京城之后,就与南京镇守太监席成关系密切、联系不断…这个时候,有一群行动有素的汉子,手持南京镇守太监府的手令进入南京城内,他们究竟是南京镇守太监的人?还是七皇子的人?”
想到这里,宋继诚立刻吩咐道:“远远盯住那群人,若是他们返回城内之后没有前往南京镇守太监府,就表示他们大概率有问题!再把陆于通寻过来,他对南京镇守太监府的情况最为熟悉,那群人究竟是不是镇守太监府的人,他一看就会知道!”
禀报消息的宋家管事答应一声之后,又说道:“除了这伙人之外,还有另一伙人手持南直隶巡抚黄有容的手令进入了城内,他们自称是东南巡阅使、大学士霍正源的府中幕僚!
只不过…为首那三人确实像是幕僚模样,但他们的麾下护卫却是一群凶神恶煞的汉子,看起来完全不似良民,而且那群护卫自从进入南京城之后,就立刻与霍正源的幕僚分开行动了,感觉也是极为可疑,公子您看咱们要不要也盯着他们?”
宋继诚又是眉头一皱:“霍正源的人?‘赵党’与咱们也不是一路,最近还有背弃咱们擅自行动的迹象,自然也要盯住他们!任何可疑迹象,皆是不要放过!”
另一边,当欧阳博、钱伯道、郭敏三人终于是与霍正源汇合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向霍正源详细讲诉了他们的途中经历,然后就是向霍正源请罪致歉。
之所以是请罪致歉,一是因为他们耽误了时间,没能尽快与霍正源汇合,二是因为霍正源派往苏州向他们通报消息的那位随从霍远寿,以及另外两名随同他们行动的霍府随从,皆已经死在了半路上的那场洪水之中。
“霍远寿也死了!?长命与保禄也失踪了?!”
霍正源的表情又惊又怒,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惧意。
当初霍正源离开京城、南下赴任东南巡阅使之际,除了赵俊臣借给他的三位幕僚以及这三位幕僚的跟班帮手之外,就只带着十位随从与护卫罢了。
但此时此刻,这十位随从护卫之中,已经有三人死于两天之前的那场践踏事故,还有两人身受重伤,也未必可以保住性命,现在又有三名随从护卫在洪水之中或是淹死、或是失踪…
这样一来,霍正源手下的十名随从与护卫,竟然只剩下两人还能侥幸活着!阑 表情变幻良久之后,霍正源狠狠一砸桌子,低声怒吼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果然就像是江正所言一般,这个世界上,即便是你不想主动暗算别人,别人也会主动暗算于你!”
欧阳博忍不住提醒道:“霍大学士,虽然咱们并不清楚究竟是何方势力蓄意掘毁堤坝,但这件事情应该是对方想要搅乱局势,为了嫁祸或者报复敌方势力,不大可能是刻意针对咱们!若是刻意针对咱们,他们完全可以半路截杀,没必要大动干戈的掘毁堤坝引发洪水。”
霍正源冷笑不断,道:“即便只是遭受波及,那也是对方完全没有把咱们放在眼里、根本不在乎咱们的死活!所以咱们必须要出手报复,这件事情绝不能就这样算了!”
说完,霍正源转头看向身侧客位的一名中年男子,态度强硬的逼问道:“钱大掌柜,你怎么看待此事?若是事到如今,你依然不愿意同意我的计划,那我就只能认为是…你们‘联合船行’已经放弃与我们‘赵党’合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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