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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了刘怀远的宣誓效忠之后,赵俊臣就自顾自的陷入了沉思。
因为刘怀远提供的大量情报,赵俊臣已经初步摸清了南京城近期局势变化的大致脉络。
只不过,在各类情报之中,刘怀远偏偏是遗漏了最为关键的一项情报。
那就是——在今天不久之前,周尚景趁着缙绅势力与皇庄势力于夫子庙内进行公开辩论的机会,当众抛出了重启南京六部的建议,迫使七皇子朱和坚全面妥协、宣布了严惩南京奸商的命令!
而赵俊臣所创办的“联合船行”,也即将因为这项命令而遭受重创。
当然,刘怀远并不是故意隐瞒了这项情报。
自从背刺了宋承仁之后,刘怀远就一直不敢与周尚景碰面,今天也没有前往夫子庙旁观见证缙绅势力与皇庄势力的公开辩论,而是一直躲在南京城外与江防营将士呆在一起,自然是不能及时知悉夫子庙那边的最新消息,也就无力向赵俊臣提供相关情报了。
因为这一项关键情报的缺失,所以赵俊臣整理了全部情报之后,虽然已经推测出周尚景这一次必然是布局深远、所图者大,却无法在短时间内精准推测出周尚景的真实意图。
赵俊臣极为忌惮周尚景,若是不能提前推测出周尚景的真实意图,自然是不敢轻易与周尚景正面交锋。
“若是无法猜到周尚景的真正意图,我贸然趟进南京城这潭浑水,恐怕是胜算不大啊……”
而就在赵俊臣这般苦恼之际,船舱房间外响起了赵府幕僚李传文的声音。
“启禀赵阁臣,太子太师王保仁来了,现在就在船外静候,他已经知晓了您抵达南京的消息,希望与您相见密谈!”
听到禀报之后,赵俊臣不由一愣。
毕竟,赵俊臣乘船抵达南京城外至今,也只有一个多时辰时间,向外界公开身份的时间还要更短许多,尚且不到半个时辰,按理说南京城内的各方势力即便是已经收到了消息,也压根没有反应时间。
作为南京城内的关键人物之一,王保仁的登场现身并没有让赵俊臣感到意外,他想要与赵俊臣相见密谈的事情也是意料之中,但王保仁的现身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就好似他提前猜到了赵俊臣的抵达时间一般。
王保仁毕竟是身份贵重,所以赵俊臣虽然心中疑惑,却也不敢怠慢耽搁,当即起身道:“王太师来了?他是前辈,本阁必须亲迎才是。”
说话间,赵俊臣就要迈步走出船舱房间。
但下一刻,赵俊臣则是敏锐发现,江防营的操江武臣刘怀远似乎并不打算随着自己一同前往船外迎接王保仁,反而是站在原位不动、表情极为尴尬。
看到刘怀远的尴尬神态,赵俊臣很快就猜到了原因。
“刘武臣,你原本也算是‘周党’的边缘人物,在南京范围内协助宋承仁处理漕运与走私的生意,但你前段时间又受到了太子太师王保仁的策反、实名检举了宋承仁、致使宋承仁身陷囹圄,所以说……在你宣誓效忠本阁之前,就已经改换门庭投入了王太师的门下,对不对?”
闻言之后,刘怀远表情愈发尴尬,但也没有否认。
这段时间以来,他首先是秘密投靠了王保仁、在王保仁的策反之下彻底背叛了“周党”,然后又未经王保仁许可就向赵俊臣宣誓了效忠,这般行为堪称是三姓家奴了。
而如今,他的现任主子赵俊臣与前任主子王保仁即将要碰面密谈,刘怀远的立场自然是极为尴尬。
赵俊臣则是态度宽容,似乎并不介意刘怀远反复换主的事情,反而是微笑劝慰道:“这般情况下,你想必是担心王太师的态度,认为王太师或许会恼怒于你未经同意的改换门庭之事……但你不必多虑,待本阁与王太师碰面之后,就会亲自向王太师解释此事,想必王太师也一定愿意卖给本阁几分薄面,原谅你在改换门庭之前未曾向他禀报的疏忽。”
赵俊臣这般表态之际,可谓是信心十足。
按照赵俊臣的预测,王保仁近期与周尚景相互交锋之际,大概率是落于下风的。
如此一来,王保仁也大概率是把赵俊臣视为外援、希望与赵俊臣联手对抗周尚景。
所以,王保仁就绝对不会与赵俊臣斤斤计较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刘怀远的改换门庭,在王保仁眼中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王保仁当初把刘怀远收入门下,只是为了利用刘怀远实名举报宋承仁、斩断周尚景在南京城内的最大臂助,而这项意图已经落实之后,刘怀远对于王保仁而言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但接下来,刘怀远必然会遭受“周党”的全力报复,而王保仁为了维护自身威望,则必须尽力庇护已经毫无用处的刘怀远,自然是不大甘愿。
这般情况下,任由刘怀远转投于赵俊臣门下,王保仁说不定还会乐见其成,甚至是暗暗庆幸自己甩掉了一个累赘,还可以利用刘怀远的存在进一步激化赵俊臣与周尚景的矛盾。
所以,根据赵俊臣的推测,王保仁看到刘怀远改换门庭之后,十有八九是顺水推舟、趁机卖给自己一个人情,即便是心中不快,也绝对不会斤斤计较。
当然,赵俊臣把刘怀远收入门下之后,就必须代替王保仁庇护刘怀远、为刘怀远挡住“周党”势力的后续报复,一定是极为吃力。
但目前局势之下,赵俊臣必然要与周尚景正面交锋,无论刘怀远是不是自己的门人,这场交锋皆是不可避免,所以赵俊臣反而不介意把刘怀远收入门下。
更何况,彼之鸡肋,我之珍宝。
对于赵俊臣而言,把刘怀远收为门人之后,最大好处并不是掌控了一支不堪重用的赢弱军队,而是可以趁机插手江防营的稽查走私之权,这项权力在赵俊臣的眼中至关重要,或许还可以在后续的南京权力斗争之中发挥极大用处。
当然,对于刘怀远这种反复改换门庭的墙头草,赵俊臣自然是看不上眼,也绝对不会信任刘怀远的忠心,只是姑且一用罢了,迟早还是要抛弃于他、另择心腹重用的。
另一边,刘怀远听到赵俊臣的保证之后,终于是稍稍安心,也终于有胆子随着赵俊臣前往船外迎接王保仁了。
当赵俊臣在刘怀远与一众幕僚护卫的拥簇之下走出船舱之后,就看到王保仁也同时迈步走出了自己的坐轿。
当王保仁抬头望向赵俊臣之际,一张老脸上填满了欣喜之意,就好似与故友重逢一般。
“果然是赵阁臣亲临南京了!刚刚从江防营将士那里听闻此事之后,老夫原本还有些不相信,因为根据老夫的消息,赵阁臣近期应该正在辽东境内巡视军备,没想到赵阁臣前些日子还在辽东,如今又千里迢迢的赶来南京,一路上必然是极为幸苦吧?”
快步走到赵俊臣的身前,王保仁主动牵住赵俊臣的双手,态度热情的连声慰劳。
赵俊臣同样是态度亲近,摇头叹道:“我结束了辽东之行后,正想要返回京城中枢,但很快就被陛下派人半途拦住了,他不放心南京这边的事情,所以就给我指派了一个宣旨钦差的身份,让我亲自赶来南京、向各界宣布朝廷中枢决定裁撤南京六部的旨意!
我不敢耽搁,自然是日夜兼程的赶路……但一路上屡次发生意外,不是船轮失灵、就是船底漏水,所以比预期之中晚了整整两天时间才赶到这里!事实上,若不是我当机立断的换乘了后面这艘轻客船,恐怕还要更晚几天才能抵达南京!所以确实是极为幸苦。”
听到赵俊臣的解释之后,王保仁目光闪烁不定、陷入了沉思。
而赵俊臣则是趁机引着王保仁登上了客船、返回了自己的船内舱室。
待双方落座之后,赵俊臣与王保仁二人就极为默契的相互分享了情报。
赵俊臣向王保仁所分享的情报内容,主要是京城中枢的近期局势变动。
“……陛下向我指派了传旨钦差的任务,担心南京这边局势不稳只是一方面考量,另一方面则是他不希望让我提前返回京城中枢搅局!
近几个月来,随着我北上辽东巡视、周首辅则是南下金陵坐镇,陛下在庙堂之中再无掣肘,皇权也就彻底压倒了臣权!趁此机会,陛下也是大施拳脚,圈禁了太子储君、罢免了吏部尚书、插手了户部公帑,甚至还想要更进一步的操控内阁阁臣的更替!”
为了表达诚意,赵俊臣率先向王保仁分享了京城中枢的近期局势变化。
说到后面,赵俊臣已是神色凝重,坚定道:“所以,咱们这些臣子,必须尽快结束南京这边的事情,也必须尽快返回京城中枢!若是南京这边拖延太久,待咱们返回京城中枢之后,许多事情恐怕就要木已成舟了!”
赵俊臣离开辽东之后,刚刚进入京城境内就被德庆皇帝派人拦住了,也很快就改道奔赴南京,所以他对于京城中枢的局势变化也仅仅是知晓一些大概情况,向王保仁所分享的情报也是极为粗略。
不过,看到赵俊臣率先分享消息、展现诚意之后,王保仁稍稍思索片刻,也很快就进行了回应,把南京城内近期所发生的各类事情向赵俊臣详细阐述了一遍,仅仅是隐瞒了极少部分涉及自身的机密。
虽然周尚景要求王保仁迎接赵俊臣之际不要透漏任何消息,但王保仁当时就没有直接同意这项要求,如今更是打算火上浇油!
王保仁所提供的情报,详尽程度自然是远胜于刘怀远,许多原本只能雾里看花的情况也被王保仁直接讲明了幕后真相,节省了赵俊臣许多心思。
最重要的是,王保仁还向赵俊臣详细说明了夫子庙今天所发生的种种事情,补足了赵俊臣的情报缺失,也终于让赵俊臣明白了周尚景的真正意图!
原来,周尚景的真正目标是“联合船行”!
这只老狐狸,竟然想要从自己手中夺走“联合船行”!
南京不仅是当代远东地区最繁华的超大规模城市,人口高达百万之巨,而且还是京杭运河与长江航道的交汇枢纽,影响力辐射整个江南地区,可谓是至关重要!
一旦是任由周尚景夺走了“联合船行”的南京分部,再加上“周党”的深厚根基与底蕴,周尚景对于“联合船行”的影响力就会迅速赶上赵俊臣。
到了那个时候,赵俊臣就无法像是从前一般如臂使指的操控“联合船行”了,而周尚景则必然还想要更进一步,继续驱散赵俊臣的影响力、想办法控制整个“联合船行”。
思及此处,赵俊臣的面色自然是格外阴沉。
另一边,王保仁看到赵俊臣的面色变化之后,心中则是暗乐不已,认为自己很快就可以彻底激化赵俊臣与周尚景之间的矛盾,让周、赵二人鹤蚌相争,而自己则是有机会渔翁得利。
于是,王保仁就趁机再次的火上浇油,又说道:“唉,若是赵阁臣可以提前两三个时辰抵达南京,周尚景的阴谋算计就不会得逞了!
赵阁臣刚才说自己在赶来南京的途中屡次出现意外变故,恐怕就是周尚景暗中搞鬼!他一方面想要抢在赵阁臣登场之前夺走‘联合船行’的南京分部,另一方面也想赶在朝廷正式宣布裁撤南京六部的旨意之前,以重启南京六部的事情威胁七皇子向他全面妥协,所以他绝对不能允许赵阁臣及时抵达南京!
但现在,赵阁臣终究是晚到了一步,许多事情已经变成了定局!随着七皇子颁布了严惩奸商的命令,就在咱们二人谈话的同时,南京官府正在不断查封商铺、抓捕商贾,而这些商铺与商贾皆是与‘联合船行’关系极深,那些支持周尚景的缙绅们则是全面接手了‘联合船行’的产业与影响力!这一局,赵阁臣你可谓是损失惨重啊!”
摇头叹息之后,王保仁一边是暗暗观察赵俊臣的表情,一边又摆出同仇敌忾的模样,愤愤道:“周尚景这只老狐狸!也不知应该夸他算无遗策,还是应该骂他手段下作!无论如何,咱们这些人皆是被他算计了!尤其是他夺走‘联合船行’的事情,属实是不折手段,任谁都知道‘联合船行’乃是赵阁臣当初力排众议创办的,可谓是心血所系,而他倒是轻巧,该出力的时候躲在一边,现在又眼红‘联合船行’的盈利,想要摘桃子夺人之美!”
随后,王保仁拍着胸口,向赵俊臣保证道:“周尚景的这般做法,着实是过于卑劣了!老夫虽然与此事没有太大关系,但也看不上眼!所以,若是赵阁臣你接下来想要寻周尚景讨回公道,老夫也愿意鼎力相助!这世上还有公义,不能总是让咱们这些老实人吃亏!”
此时此刻,赵俊臣确实是极为震怒,但他依然保持着冷静,也当场就看穿了王保仁想要引起鹤蚌相争、自己渔翁得利的如意算盘。
或许,王保仁是真心想与赵俊臣临时结盟、共同对付周尚景,但他明显是想要掌控这场结盟的主导权,让赵俊臣在前面冲锋陷阵,而自己则是躲在后方推波助澜。
赵俊臣当然也希望自己能与王保仁临时结盟,这种时候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但他也不会任由王保仁的算计得逞。
于是,赵俊臣思索片刻后,摇头道:“这‘联合船行’的事情,我自然是要进行回应、寻机进行报复,但……我恐怕并不能直接报复周尚景,而是必须率先报复那位七皇子殿下啊!”
王保仁闻言之后不由一愣。
赵俊臣则是再次摇头叹息:“唉……周尚景确实是手段高明!他逼迫七皇子当众宣布了惩办奸商的命令,所以在世人眼中,与我为敌之人并不是周尚景,而是七皇子!乃是七皇子针对于我、重创了‘联合船行’,周尚景只是运气好摘了桃子罢了!这般情况下,我必须报复七皇子,否则我的朝野威望就会彻底扫地,被各方势力视为一个可以随意欺辱的软柿子!与此同时,我也只能率先报复七皇子,因为我在南京的势力不足,无法同时对付七皇子与周首辅两个人!”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歪理,王保仁目瞪口呆,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歪理确实有点道理。
身为当朝阁臣,威望与面皮胜过一切,一旦失去了威望与面皮,那就是树倒猢狲散。
所以,赵俊臣有没有当真报复仇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须让世人相信——自己有能力报复仇家、也已经报复了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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