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堂里,赵悯山和大娘子分别坐在上首。

    刚才满地乱窜的丫鬟此时在外面跪倒一片,宋妈妈正看着这些人被捆起来,一道捆一道还指着另一边站着的小丫鬟大声喝骂:“危急时刻连护住都不知道的东西,咱们赵家养不起这样的大佛!你们的命都金贵,一个个上辈子都是如来佛,这样的金贵人物,也就是这辈子糟了难委屈了,总有遇难成祥的时候,都去庄子上寻造化吧。”

    说着,一碗碗哑药灌了下去。

    赵妨玉第一次见到这样骇人的景象,她从来都知道封建礼教吃人,但没见过这样活生生“吃人”的现场。

    赵妨锦目不斜视,四平八稳的牵着赵妨玉走过那一片人面前。

    鲜红色的裙摆从那些人面前拂过,有人想拉,却被宋妈妈狠狠踩住手,忍不住发出痛呼。

    宋妈妈回头对赵妨锦和赵妨玉行礼,灰纹绸缎褙子微微反光:“姑娘们别被这些贱东西唬住了,咱们家好吃好喝供出来一群白眼狼,就是再如何都不值得心软的。”

    赵妨锦嗯一声,牵着赵妨玉的手边走边道:“奴大欺主,今日一屋子的人还拦不住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往后遇到强人土匪,怕不是要捆着主人家去投诚。”

    “谁家都容不下这样的刁奴。就是发卖,牙行也会将这样不忠不义之人卖到最腌臜的地方去,想要留下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就要守口如瓶,毕竟牵扯到三妹妹,无论我们心中如何感想,都要替她遮掩,做到万无一失。”

    “哑药是她们自己喝的,喝了哑药,往后就能去母亲的庄子上做事,总好过一家老小被卖的各奔东西。”

    赵妨玉白着小脸点头,嫩白的小手一伸出来掌心全是细汗。

    哪怕已经走出很远一截,赵妨玉背后还是止不住发凉。

    下一瞬,赵妨锦掏出帕子,将赵妨玉握紧的掌心翻开,一点点擦干。

    又擦擦赵妨玉鼻尖沁出来的一点汗,一双黑的发亮的眸子盯着她的眼睛。红唇一张一合:“主家与奴仆,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若是不想往后被奴才架空嫁妆,吃你的用你的还骂你不知好歹,就把胆子找回来。”

    “古往今来,话本子里死的最多的,就是动了恻隐之心的人。”

    赵妨锦的话带了几分说不出的杀伐之气,老太太总说赵妨锦最像她祖父,赵妨玉今日才看出缘由。

    一般的女子大概也能被这世道教明白这道理,但绝不会说出来,甚至是这样青天白日,人声鼎沸的地方。

    赵妨锦的野心,坦坦荡荡,从不遮掩。

    她要这世间第一等富贵尊荣,要长长久久在锦绣堆中。

    她生在侍郎府,理应如同所有人一样,为了将来汲汲营营。

    但她又有不同,她说到做到,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能看破鬼祟手段,却不屑于用同样的手段还击,她就像一把发光的宝剑,天生为破除黑暗而来。

    细细想来,赵妨锦嘴上说的永远是戳心窝子的话,实际上面冷心热,只要你到了她的地盘,她就会保护你。

    赵妨玉的眼睛里涌现出晶莹的泪花,赵妨锦没想到几句话能把赵妨玉吓成这样,一时间也错愕不已。

    没等赵妨锦再出言安慰,赵妨玉便扭着身子一头扑进赵妨锦的怀里,眼泪扑簌簌往下落,都沉浸入赵妨锦的衣裳中。

    暖和有力的手掌一下下拍抚她的后背,明明没有比她大几岁,却带着惊人的安心。

    赵妨玉第一次发自心底的对清平院产生出一丝归属感。

    或许大娘子对她有利用,但能教导出赵妨锦这样的女儿,大娘子的心肠不会狠毒到哪里去。

    面冷心热,只不过心藏的更深,更难让人发觉罢了。

    赵妨锦好笑的擦擦赵妨玉的眼泪,赵妨玉想明白自己这些天的战战兢兢就像一场笑话,心里笑话自己的同时,又不免为找到一处安全港而感到庆幸。

    转而破涕为笑,和赵妨锦手牵着手走进寿安堂。

    寿安堂里,赵悯山面色沉沉坐在首座,和大娘子只隔一张茶案。

    堂中下人都被遣散,哪怕是春芍这类姑娘少爷的大丫鬟都被下令留在门外,不得靠近。

    赵妨玉不由得和赵妨锦贴的更紧。

    位置坐的差不多,赵妨锦带着妨玉坐到赵知怀背后。

    所有小辈都低头不语,除了赵妨兰。

    她低不下。

    赵妨玉等人走时,她还昏迷倒地,现在人是醒着,只是扎着一脸的针,活像个刺猬。

    噗嗤一声,坐在赵妨兰斜对面的赵妨云没忍住,唇边漏出几缕笑音。

    下一秒,赵妨兰的泪珠滚落,偌大的寿安堂里响起阵阵似有似无的啜泣。

    “啪!”赵悯山怒极往砸了一个天青冰裂盖碗,瓷片和茶水霎时四处飞溅,好在不是滚水,即便有几滴飞溅到赵知怀身上,也不是很烫。

    不等赵知怀反应,身后悄无声息的伸出一只嫩白的手,掌心放着一块叠成小方块绣着山茶花的手帕。

    一回头,对上两个妹妹如出一辙的笑脸。

    赵知怀点头示意,算是道谢,取走手帕,赵妨玉和赵妨锦躲在大哥二哥背后看戏。

    下一秒,赵知润的手背到身后,对着赵妨玉两人摊开手掌,勾起大拇指指指赵知怀,又指指自己,最后四指对着赵妨玉勾了勾。

    赵妨玉:“……”

    没了,真没了。

    赵妨锦也没了,刚才赵妨锦给她擦汗的帕子还在她袖袋里。

    趁着赵悯山没注意,赵妨玉飞快往赵知润的掌心塞了一块桂花糕!

    赵知润诧异,两兄弟面面相觑,赵知润自卑低头。

    另一边,赵悯山气的发狂。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私底下最宠爱的,最有才情的女儿居然能被人教唆着做出这样的事!

    大娘子端坐在堂上,看向赵妨兰的眼神和看一只跳梁小丑无异。

    小丫鬟被带上来,大娘子一问,便将所有的隐情都说了出来。

    “是四姑娘,三姑娘说四姑娘事事都掐尖要强,学业要比衣衫要比,她自己的小娘不中用,就要赶走旁人的小娘……”

    “四姑娘讨了大娘子的喜欢,私底下给了我们姑娘许多气受,三姑娘不敢声张,也都一味忍着,谁知道四姑娘越来越过分,甚至还在上课时掐三姑娘后背的皮肉,三姑娘背后青一块紫一块,求大娘子明查!”

    赵妨玉万万没想到这团火还能烧到自己身上,甚至是以这样拙劣的方式!

    她半个时辰前还在同情命运的小姑娘,此时此刻,正在竭尽所能的攀咬她!

    小丫鬟接着哭诉:“三姑娘这会高热,也是因为昨日跟着大娘子赴宴,宴上四姑娘带头孤立三姑娘,三姑娘最后被逼的一个人往竹林里躲。”

    小丫鬟抬头,满脸泪水的对着赵悯山磕头:“老爷知道的,我们姑娘最喜诗书,平常踩死一只蚂蚁都要伤心半天,被亲姐妹孤立,当晚回来就发热了!连梦里都还在问四姑娘她到底哪里做的不对……”

    “结果今早府医就被四姑娘假借大娘子的名义拦着,要不是老太太慈爱,我们姑娘真是要被亲姐妹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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