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监的话,让朝堂中的一众巨头,诸如上将军蒙骜,上卿姚贾,渭阳君嬴溪,昌平君芈启等人纷纷变了脸色。
这话看似在说军令之事,可实际上说的根本就是王权与相权。
在吕不韦军令之前大王特使已经抵达,如果这都不算军令,那他吕不韦的军令是不是太大了些呢?所以,此案的关键根本不在王纥和蒙恬,而在王上尚未亲政,到底有没有权力下发王诏!
一时间,这些重臣眼神不由得凝重了起来。
而此时,蒙恬的父亲蒙武心里也有些发急了,这和他想的根本不一样啊。
蒙恬虽有串联诸将之举,可到底及时阻碍了联军渡河。到时候,尽管有犯上之举,以此功劳相抵也能从轻处罚。但现在一旦牵扯到大王和相国之间的争斗,可就难以脱身了!
蒙武正要开口,可却被旁边的老父亲一个凌厉的眼神给制止了。
蒙武无奈,只得再次坐了回去。
蒙骜心中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太年轻了,既然已经卷进去了,还想脱身?这个时候最忌讳的,可就是摇摆不定啊。
“廷尉监放肆!”只见同样身为秦国老将的桓齮一把将手中的笏板丢出去砸在了廷尉监的头上,双目怒视着他:“依你之意,他王纥匹夫反而没有任何错了吗?
你如此讲话,将蒲阪战死的一万儿郎置于何地!”
这可是架空世界,老将军这一丢不亚于一拳砸在了廷尉监的脑袋上。可怜廷尉监被砸的一个趔趄,脸上顿时多了一条淤青。
“老将军!”吕不韦见状,面色严肃的向嬴政行了一礼:“朝堂之上,王上之前,如此殴打臣工,未免有些失礼了吧。”
桓齮冷哼一声,起身向嬴政请罪:“老臣认罚,请王上降罪!”
“无妨……”嬴政轻描淡写的道:“将军不过一时激愤罢了,便罚俸以作惩戒吧。”
吕不韦脸皮抖了抖,什么话都没说。
桓齮爵封左更,属十三等爵位,比起王纥哈那个左庶长还要高两级。对他来说,罚俸根本算不上什么惩罚,和后世的那些……额,自罚三杯没什么区别。
秦王这样的处理,无疑表明了一个态度。
对打人的桓齮轻责,却对挨打的廷尉监没有任何表示,已然是对廷尉监有所不满了。
因此吕不韦眼神中的阴翳再次多了些。
可吕不韦到底是大秦相国,气度城府自然不缺。因此,他面色不改,继续道:“老将军虽有激愤,然所言也是在理。廷尉监,你可有何话说?”
廷尉监委屈的向桓齮一礼:“将军所言,下臣不敢苟同。蒲阪被破,乃是战事所致。而相国大人的军令确实是当晚才到,王纥所为,并不算失期。”
“大胆!”渭阳君嬴溪终于忍不住了,拍案而起怒斥道:“奸诈小人,还敢在此混淆视听!王上所发诏命,你是提也不提!”
嬴溪此番话,无疑将原本暗地交锋的王权与相权直接掀翻到了台面上。
不怪乎嬴溪如此愤怒,王纥斩杀秦王特使,这是置王命于不顾。身为嬴氏宗族子弟,如何能坐视此等叛国之贼逍遥?
他此时出头,因为王纥挑战的是王权,是嬴氏先祖历经数百年打下来的权威!
所以,蒙恬如何他可以不管,但王纥必须要死!
“渭阳君……”廷尉监脖子一梗,心一横,直言道:“下臣已经解释过了。王上尚未亲政,赤龙卷轴上也并未有我王大印!故此,何来王诏一说!”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王上尚未亲政,大印由太后保管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这话也就是在说,哪怕那王诏是真的,那也是假的!王上根本没有权利号令大军行事!
廷尉监这是咬死了这一点,要为王纥脱罪啊!
王座上的嬴政眼神一凝,看那廷尉监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廷尉监浑身一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可随即,他下意识的向吕不韦那里瞥了一眼,又仿佛有了无穷的信心,再度昂首挺胸了起来。
这细微的举动让端坐在王座上的嬴政看的清清楚楚,他的眼神扫过了吕不韦,眼底深处浮现出了一抹冰冷。
军方一侧,当日会同秦王议定策略的众将忍不住了。尤其是桓齮老将军,更是怒不可遏,当场便要再度起身。可他还没起来,又被旁边的王翦给按住了。
老将军一扭头,王翦却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往上看。
桓齮转头看过去,却见到秦王微微的给他摇了摇头。
桓齮心中不解,但也明白王上此时不让他出头,只好愤愤不平的坐了回去。其余诸将也大多如此,见到自家王上反应,只好按捺住了心中的怒火。
吕不韦心中咯噔一下,暗骂嬴溪多事,又不禁恼火这廷尉监没一点儿脑子,板着脸呵斥道:“廷尉监无礼!”
这相国一开口,朝堂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本相虽受先王重托,任辅国重任。然也是大秦的臣子,是王上的臣子。王上虽未亲政,但也是我大秦的王!王上的话,自然就是王诏!”
言罢,吕不韦诚惶诚恐的向嬴政俯身拜了下去。
吕不韦贪恋权势不假,但是绝对不蠢。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那是给对手以把柄,逼着对手联合起来。所以,他服软了,打算退一步。
随着吕不韦拜下,其余众臣纷纷俯身下拜,表示臣服。
嬴政终于开口了:
“仲父言重了。寡人尚且年轻,经验不足,难堪大任,尚需仰仗仲父。
自寡人登基以来,全赖仲父居中调和,朝政方才清明,我大秦才有蒸蒸日上之气。
而此次合纵,更是全赖仲父运筹帷幄,方能大破五国联军。
仲父之功劳,天地可表,日月可鉴。
如此大礼,寡人受之有愧啊。”
这高帽子戴的,一顶一顶让吕不韦心中直打颤,不禁生出了一种惶恐之感。
他不怕嬴政争权,他最怕的是嬴政忍耐。自打他将嬴政母子从赵国接回来,见到这孩子第一面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是一个不会认输的人。
而此时的低头,这是不给自己后退的机会啊,恐怕日后会有更致命的招数等着他。
“仲父,快别跪着了,还是起来吧。否则,寡人心中不安啊……”
嬴政一阵貌似关心的话让吕不韦心底再次一凉。他强压下内心的不安,起身:“谢王上,老臣羞惭,不敢当王上如此信任。”
“众爱卿,还是起身吧。”
众臣谢恩起身,再次落座。
嬴政的目光再度落在了廷尉监的身上,那不含一丝感情的眼神让廷尉监不禁心中发寒。吕不韦突然变化的态度让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干了件蠢事。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廷尉监内心悲苦。
“廷尉监,仲父在教导寡人时,也时常说过。身为君王,不可偏听偏信。寡人认为,这审案也是一样的道理。今日,你所言有多少真实,又有多少虚假,寡人暂且不知,先为你记下。
这样吧……”
“来人!”
大殿外进来两个武士,行礼参拜。
“传寡人之命,将罪犯王纥,蒙恬二人押解上殿!既然这案子廷尉监无法审理,那么寡人便与仲父,与朝堂上的诸卿,充当一次这审案的主官吧。”
“臣等,谨遵王命!”
武士离开咸阳宫,快马加鞭前往大狱提解王纥与蒙恬二人。由于秦王要得急,大狱也来不及给二人洗刷身体,就这样押解送往了朝堂。
朝堂上,嬴政不发话,朝臣们也只能等着。而最苦的则是廷尉监,其他人好歹还有个坐的地方,他则只能跪在中间,等候犯人的到来。
这又何尝不是嬴政的一种态度呢?
此时已经快要辰时三刻了,朝臣们天还没亮,也就是寅时差不多就起床入宫了,到现在已经快要两个时辰了。有些来的匆忙的,就连点心干饼都没吃,这会儿只能挨着。
王上都饿着肚子呢,你还想吃,还想不想干了!
等了大半个时辰,门外的宦官禀报,人已押解到了。
嬴政这才开口,让把人压上殿来。
伴随着一声声由近及远的唱喏,时隔一年有余,王纥这位大秦的左庶长再次踏足这章台宫。只不过这次,他是作为阶下之囚来的。
“罪臣王纥……”
“罪臣蒙恬……”
“参见王上……”
两人下拜道。
二人手上脚上,还被粗大的镣铐锁着。但正如那天乔松看见的那样,二人的外貌便说明了不少问题。
王纥嬴政见过很多次了,因此并未多做关注。而蒙恬却是第一次见,其端正的外貌,刚毅的气度让嬴政心中生出了不少好感。
嬴政打量了两人一会儿,便开口道:“仲父,不如,你来审理如何?”
吕不韦略微挺身一礼:“王上有命,臣自当奉行。”
“王纥,蒙恬。
廷尉监关于你二人战场抗命,聚众哗变一事,已上奏王上。
王上仁慈,允你二人于朝堂上当堂自辩,你二人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辩解?不必了。”王纥淡笑一声:“老夫一生戎马,敢作敢当。既然做下了,老夫就没什么不敢承认的。那信使,是老夫所杀,也是老夫按兵不动,没什么好说的。”
廷尉监一听这话,眼睛顿时瞪得溜圆,那模样好似在说:老匹夫,何故害我!
“王上,臣……”
“住嘴!”吕不韦怒斥一声,直接让廷尉监闭嘴:“本相正在问话,何时轮到你插嘴了!”
“下臣失礼……”
“蒙恬,你呢?”
蒙恬神态自若,道:“该交代的,罪臣已经交代清楚,自有王上定夺,罪臣无需辩解。”
吕不韦冷哼一声,这才看向了廷尉监。
廷尉监迫不及待的辩解道:“相国大人,这王纥在扭曲事实!下臣当日询问之时,他分明不是这样说的啊!”
“呵,廷尉监这话让人好糊涂。老夫说了什么话,老夫心中有数。”
“胡说!”廷尉监激动地站了起来,指着王纥道:“当日你明明说的是,赤龙卷轴是假的,上面没有王印,使者也是假的,是由叛军假冒的,故此才杀了他!”
“赤龙卷轴作假?”吕不韦语调一沉:“廷尉监,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吗!”
“王太后到!”
便在这时,一道嘹亮的唱喏声传入了殿中,打断了这场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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