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六指黑侠坐下,乔松不由得打量起了这位墨家巨子,此人年纪颇大,看起来两鬓斑白,一张清瘦的脸,但那双眼睛却饱经沧桑,给人以一种刚毅,智慧之感。
“从后相那里得知先生踪迹,本公子喜不自胜。然,先生却又弃稷下论战而去,却又让本公子倍感失落。不知,是否是乔松哪里做的不够好,以致先生不肯赐教呢?”
诸子百家,各有其用。
正如乔松之前向父王说过的那样,治国不一道,他想要的是取百家之长,墨家自然也不例外。
在一个上位者眼里,没有什么恩怨情仇,正义善恶,只有能用的和不能用的。
所以,乔松不会因为上一世所谓的剧情而去草率的做出决定。
墨家的思想,太过超前。莫说是现在,哪怕是两千年后,墨家理想中的那个世界依旧不存在。
然而,墨家在自然科学上的作用,是无法忽略的。这也是两千年来,以儒家为主导的华夏体制最缺乏的东西。
因此,乔松不介意吸纳墨家为己用。
“公子既然已知我墨家抉择,又何必苦苦追寻呢?”六指黑侠没有回答乔松的问题,反而反问了他一句。
秦国连年东出,与列国战斗频频。这对于主张非攻的墨家来说,是厌恶的事情,是要阻止的事情。
故此,墨家和秦国不会走到一处。
乔松并不着急,而是淡淡的说道:“墨家主张,本公子也了解过一些。但,本公子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巨子。
春秋战国,乱战八百年。这天下流血多少?巨子可有想过?
如今,诸国混战,又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不若一天下,使世间再无战乱,再无流血牺牲。”
“此言差矣!
公子既然了解我墨家学说,自当明白何为兼相爱,交相利。
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现其身,天下自然没有战争,自然会平息战乱。”
这就是墨家的兼相爱,交相利。
兼相爱讲的是理论,而交相利则是实践方法。
既人们要不别亲疏,贵贱,贫富,一视同仁的爱所有人。想要做到这些,就需要人们互相帮助,共谋福利,避免相互争斗。
放在国与国之间,同样如此。
可这样一个理想的状态,如何会存在呢?
趋利避害,乃人之本性。
在这样的本性驱使下,墨家的追求只是一个笑话罢了。
在乔松这个后世人的眼中,这群人就是一群理想主义者,脱离现实,追求一个乌托邦的空想社会,根本就没可能实现。
让人敬佩,但却只能敬而远之。
看墨家巨子一副固执的模样,乔松不禁心中叹息,然后道:“先生看来心意已决啊。”
“让公子失望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乔松叹息:“罢了,却是本公子一厢情愿了。
不知先生可听闻,秦国新式农具一事?”
六指黑侠有些错愕,没想到乔松话题转变的如此之快。
新式农具?
六指黑侠皱了皱眉,旋即道:“有所耳闻。”
“如此,那就好办了。”乔松点了点头:“新式农具乃是我秦国五大夫公输越所制,能大幅度提高粮食产量。
秦国与农家合作,欲将此新式农具向天下推广,以改善农人困境。
然最近遇到了些难题,其中一些比较复杂的农具生产出现了人手短缺。故此,本公子希望墨家能助一臂之力。”
虽说暂时无法拉拢墨家为己用,但是乔松依旧不希望和墨家彻底走向敌对。
教员说得好,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能不做敌人,就不做敌人。
拉拢一部分精通机关术的墨家弟子,通过这些人改善墨家对秦国的固有印象,拉拢墨家未必没有可能。
乔松的话让六指黑侠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虽然话听起来,是帮助天下农人。但六指黑侠并不觉得秦国会如此慷慨,背后必有缘由。
在没查清楚之前,他不会答应。
“此事干系重大,在下需要仔细考虑一番,再给公子回话。”
乔松也不着急,点了点头:“本公子尚且需要在桑海停留一段时日,便在驿馆静候先生佳音了。”
言罢,二人起身躬身一礼,六指黑侠便继续提着自己的剑离开了这里。
乔松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端起桌上的果汁一饮而尽。
这些一派之长大多意志坚定,坚持自家学说,非三言两语能够撼动,一言一行都在践行自己的理念,否则也不至于将武功修炼到如此境界。
“朱堂主,劳烦你回头向小圣贤庄投下拜帖,本公子三日之后,前往拜访。”
儒家重礼,贸然上门,有失礼数。
故此,需先投拜帖,待儒家答复之后才能登门拜访。
“唯!”朱家回答道。
惊鲵这个时候,向乔松道:“公子,今日之行有些冒失了。”
六指黑侠是江湖上成名的高手,便是她都没有万全的把握能拿下对方。况且,墨家与秦国一向交恶,此行万一对方心生歹意,后果难料。
乔松笑呵呵的解释道:“朱雀使过于担忧了。墨家虽惯出任侠,然六指黑侠毕竟是一派之长,不会做出有失身份之事。”
就算退一万步讲,除非他墨家是彻底不想活了,否则六指黑侠不至于做出如此丧智之举。
毕竟,乔松身份不凡,即使要刺杀,也不能如此光明正大的,得偷偷摸摸的来。
……
从有间客栈离开,朱家便单独前往了小圣贤庄,替乔松投拜帖。
在引客弟子的带领下,朱家凭借着神农堂堂主的身份一路直入小圣贤庄,见到了儒家掌门伏念。
双方见礼之后,朱家开门见山的表达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伏念瞧了眼手中黑漆的精美拜帖,眼中很是凝重。
拜贴以顶级奇楠香木为材,覆以漆雕工艺,整体呈黑色,油光水亮。背面以金线编织出了拜贴两个秦篆,内里则是以象牙雕刻出篆书小字,一一镶嵌在木板之上,可谓是尽显奢华。
如此华美的拜帖,伏念一生从未见过。单以此拜帖本身价值,恐怕就价比千金。
从这拜帖,伏念可以推断出秦国公子对此次拜访小圣贤庄的看重,恐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啊。
“有劳朱家先生代为转达,小圣贤庄必扫榻相迎,以待公子驾临!”
“伏念先生放心,在下定会向公子转达。”
朱家笑呵呵的道,然后起身一礼,随即转身离开。
良久,伏念叹息一声:“福兮祸兮……”
屋檐下,颜路仿佛听到了伏念的叹息,平静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波澜。
在他手中,一柄无形的剑随着主人的心情起伏若隐若现。
伏念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皱眉:“何人在外面窥伺?”
颜路微微一顿,步入了房中:“师兄。”
“是师弟啊。”伏念将手中的拜帖放在了桌上:“为兄察觉到门外有一股气息出现了些许错乱。”
“是师弟偶然听闻秦国公子遣人送拜帖,一时心中激荡,故此失了分寸。”
伏念没有说话,而是盯着这个师弟看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道:“师弟修行坐忘心经,还需多多打磨才是。”
颜路怔了一下,拱手道:“是。”
“师弟今日之举,有违礼法。如此,便罚抄《礼记》五遍吧。”
颜路平静的道:“师兄教训的是,小弟认罚。”
伏念点了点头,便让他下去了。
待到颜路离开,伏念忍不住揉了揉脑门儿。
只是听闻秦国公子要来,师弟的坐忘心经便起了波澜,看俩这位师弟的来历也不同寻常啊。
坐忘心经乃是小圣贤庄经典之一,修习此功者,讲求收敛形体,隐藏智慧,离形去知,遁迹于芸芸众生之间。
颜路虽年幼,境界不深,然而入小圣贤庄以来,从未见其如此失态。今日却心生涟漪,让伏念不由得多想了几分。
……
门外,离开屋子的颜路步入庭中,抬头看着院中的树冠,思绪仿佛再度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夜晚。
也正是在那一日,曾经的他变成了今日的路。
只是如今,秦国人又来了吗?
手中的含光一闪一烁,似乎在显示着主人心中的不平静。
……
不过,伏念心中虽有所顾忌,但依旧没有失去礼数,而是按照礼节,去安排小圣贤庄弟子准备迎接。
儒家最重礼节,自然不可能在此事上打马虎眼。
秦国二公子乃是秦王子嗣,当以八佾之舞迎接。
佾,舞列也;天子八,诸侯六,大夫四,士二。
当今周天子已没,再无天子。秦王乃是诸侯,其子当位比大夫。
故,应以四横四纵,十六人之舞迎接。此十六人分做八男八女,男子手持盾、戚,女子手持雉翟、龠,辅以鼓,编钟,编磬等乐器为奏。
除此八佾之舞,其余礼节,亦当完备。如此,方不失礼数。
这三日,伏念特意挑选自己的弟子以及小圣贤庄的学子进行布置。为免失礼,他亲自盯着,力求完美。
很快,时间来到了约定好的时日。小圣贤庄的弟子们天还没亮,就陆续起身,以做准备。
而小圣贤庄后山,荀夫子也在童子的服侍下净面穿衣,准备会一会这位秦国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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