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墨家祖师墨翟批驳儒家之后,儒家和墨家就一直不对付,二者之间的关系极其复杂。
在先秦时期,儒、墨两家是诸子百家中最具影响力的两派学说。这并非指的是君王应用两者,而是指二者在民间的影响力,学此二者的人数多寡。
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儒墨似乎是泾渭分明的存在,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墨子学于儒家,学而思之,认为儒家理论有误,故此才有了墨家。因此可以说,墨家是因为儒家的存在而存在的,天生就对儒家有针对性。但墨子也并非全盘否定儒家思想,准确的来说是基于认同而产生的针对,这个“认同”就是“仁”。
举个例子,二者之间的关系就好似硬币的正反两面。
儒、墨都讲“仁”,分歧所在其实是“礼”,这里的“礼”指的是自西周开始建立起来的礼乐制度。
孔子将“仁”和“礼”进行了结合,而墨子是在提倡“仁”的同时并反对儒家的“礼”。注意,是儒家的“礼”,墨子并不是反对所有的“礼”,所以,《墨子》一书的很多观点都是在反驳儒家观点的基础上来立论的。
总结成一句话就是:儒墨的分歧,在“礼”而不在“仁”。
儒、墨的“仁”的观念其实是同源的,都来自宋国,孔子的祖上可追溯到宋前湣公,墨子的祖上可追溯到宋桓公,源头自然都是微子和微仲,是商的遗民。
正因为祖上这样的渊源,所以宋襄公这类人出现在宋国一点都不奇怪。他并不是什么假仁假义,是真讲仁义,而且还要输出仁义。如果说孔子是从文化渠道输出“仁”,他就是从政治渠道输出“仁”。他悲剧的原因,无非是受一种更古老的文化观念的影响而不能与时俱进罢了。
孔子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以商的“仁”结合了周的“礼”。这是开创性的,他对两种文化的吸收与祖上从宋国迁至鲁国有关,宋国的文化悠久,而鲁国又是周礼的典范。所以说,孔子的开创性的学说同他个人的人生经历有直接关系。
墨子不具备孔子的经历,其思想受礼乐制度的影响较小,他坚持的“仁”更偏向于仁的本意,输出的是原汁原味的宋国的“仁”,准确地说,是宋人对祖先的想象,即美好的禅让,这是“兼爱”思想的源头。
《墨子》的很多观点其实都可以在商文化中找到踪迹,如“天志”、“明鬼”等,认为鬼神是存在的,而儒家则尊奉“子不语怪力乱神”。
所以,如果把儒家归为复古主义,那么墨家就是极端复古主义。
在法家韩非《五蠹》一书中,将二者都比喻为守株待兔的农夫。其开篇“宋人有耕田者”,显然是在故意指名道姓的嘲讽儒墨两家。
儒墨并不是彻底对立的,他们是在“仁”的共识的基础之上形成的对立。而道家与他们的差别在于,道家直接否定了“仁”的价值。
总结一下,儒比墨现实,墨比儒理想。儒复古,墨复更古。而在道家看来,他们都不够古。
正是有此渊源,儒家对于墨家的敌视更甚于法家。为什么会这样呢?其实正是因为二者都认同仁,却对礼的解释有所不同,对于不知情者,很有可能误解双方经典。
这是对仁解说的不同,比起其他诸子根本不认同仁,更加的危险。
孔子都有摄相七日而诛少正卯之举,更遑论其所创儒家呢。
六指黑侠如此直白的话顿时让其他人大感意外,旋即便露出了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正是知晓儒墨两家的恩怨,所以今日所来的百家中其他人对于儒墨两家的冲突可是很感兴趣的。此时如果案几上有一块西瓜,恐怕早就吃瓜看戏起来了。
对于六指黑侠咄咄逼人的态度,伏念一点儿都不生气。
这才哪儿到哪儿,想当初他当上儒家掌门也不是一帆风顺的,那些各脉大儒考校他学问的时候,唾沫星子都快喷他脸上了,他还不照样舌战群儒?
但是,不生气归不生气,想让伏念当做没听到那也是不可能的。
伏念只是轻描淡写的抚了抚自己的胡须:“巨子此言差矣,在下从未有强迫之意。墨家入不入太学,全看墨家自己的选择,不在于秦国,亦不在于儒家。
只不过,纸张初创,限于原材料储备不足,以及人手的因素,产量十分有限。除满足秦国各级官吏所需之外,近几年内只能少量提供给太学。
关于这个问题,巨子大可放心,儒家既然奉王命执掌纸张推广一事,自然不会敝帚自珍。待再过几年,这纸张产量上去了,伏念定会上书请求王上,将纸张提供给天下人。”
“师兄此言大善,李斯届时定会助师兄一臂之力。”李斯也是笑意盈盈的开口道。
六指黑侠被狠狠的噎了一下,这话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产量的事儿谁也责备不了。但仔细琢磨一下,就能发现伏念的话全都是模棱两可,根本不给他明确的回答。
这态度分明就是在说:我就是威胁你了,怎么滴吧!
还有,你听听这话。前一句奉王命执掌纸张推广一事,看似在陈述事实,何尝不是在提醒在座的各位,认清楚大小王。后一句敝帚自珍更是含义颇深。六指黑侠前脚指责秦国请百家入秦乃是挟纸张之便利逼迫百家,违背百家授徒意愿,伏念后脚就说儒家不会敝帚自珍。与之形成鲜明对比,这就差指着六指黑侠鼻子骂了。
听懂了的几家心中不禁庆幸,得亏六指老儿跳了出来,否则他们还不知儒家态度竟然如此之强硬。
想想也是,倘若他们能够独吞纸张推广一事的利益,怕不是会比伏念更加有恃无恐。
六指黑侠能执掌墨家,自然也是才学出众之人,当然听懂了伏念话语中隐含的意思,不由得感到万分憋屈。这几年到底是多久,一两年也是几年,十数年也是几年。这么长的时间,以纸张的便利,足够让墨家遭受重创。
如今,儒家已经与秦国狼狈为奸,这对墨家来说绝非好事。
“在下失言,伏念先生勿怪!”六指黑侠闷闷的抱了抱拳。
如今命脉在人家手上捏着,试探不成,该认输就得认输。
如果换个场合,伏念当然不会如此轻易放过墨家。但如今,儒家与秦国站在一起,百家站在对面,对墨家巨子穷追猛打,只会逼得百家自危而联手,并非好事。
所以,伏念也不过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一句无妨便将此事揭过。
伏念的态度已经很清楚了,想要获得纸张,就必须加入太学,没得商量。是以,在座的都明白,这太学怕是非入不可了。
虽然如此,但是大家心里都有些不太舒服,毕竟是被强迫的。
伏念早就料到了此事,所以又放大招了,命人给在座的诸位一人上了本各家典籍,顺势引出了刊印一事。
纸张是需要搭配印刷来使用的,只有这样,才能将纸张的作用发挥到极致,让以往价值不菲的书籍从此变成人人都能够买得起的廉价品。
看到这字体几乎如出一辙的书籍,百家之人都明白,心里再不情愿,也得低头了。
假如只是纸张,抄写下来是比竹简要快,而且轻便。但是还可以接受,无非是更好携带一些。但是这印刷……
想一想,一本万言书只需要几刻钟就能完成,众人无不心中一沉。
随即,伏念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李斯,然后继续开口道:“书籍刊印,自有其道。伏念奉王命,以太学祭酒之身,召集师生讨论刊印之法,再提请国府审议。
然,儒家一家之言,恐难服众,尚需贤达共同参与此事方可。”
百家之人心中一动,这话的意思是……
李斯缓缓开口:“确有此事。我大秦已成立刊印司,在下不才,得王上赏识,任职刊印大夫一职,主管书籍刊印一事。届时,秦国将依法审核所需刊印之书,有违法者,将依法惩处。”
众人心头猛地一跳,真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啊!
想要保证自家学说完整印刷,就必须加入太学讨论刊印之法。如果想要不通过秦国和太学,还想要让自己的学说以纸质书籍的形式传播天下,需要过三重关。
首先,需要想办法获得纸张制作之法;其次,需要再想办法获得刊印之法;最后,还要冒着得罪秦国这个当世第一强国的风险偷偷摸摸行事。
这每一个条件,都难如登天,遑论三者都能满足。
因此,摆在百家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入太学,积极参与刊印之法的商讨,否则门儿都没有。
但事情到这里还没完,伏念又抛出了一件利器:为避免出现众口难调的问题,刊印之法的商讨只会允许十家加入进来,剩下的只能是被匡正的对象。
此乃分化百家之计,同样是阳谋。
想要尽可能保证自家学说,而不被刊印之法定义为邪说,只能加入这十家之中。而名额只有十个,在场之人纵然明白此为分化之计,心中对其他人的看法也不由得改变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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