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思索了一下,再度看向乔松,示意他还有吗。
乔松顿了顿,继续道:“当然,太学如今面临拆分,届时各家学宫林立,鱼龙混杂。因此,为免出现滥竽充数之辈,浪费国府精力,儿臣以为有必要对这些人进行一定的考核。”
“考核?”李斯等人咀嚼了一下这个词汇,一些敏锐的人已经从这简单的两个字背后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详细说说。”
“此事很简单,即对于想要进入官场的学生进行考试,择优选择。”
没错,开科取士!
在炎黄大地存在了千年的终极大招,并且还在不断变化的招数,乔松要让这政策提前千年出世。
当然,乔松不会去设置什么八股这类毁人不倦的东西。他要的,是有真才实干,能实打实干事儿的人才,而不是满口之乎者也,只会摇头晃脑的酸儒。
因此对于考试的形式,乔松更加的偏向后世的做法。
即通用学识加专业学识的考核模式。
大秦治下官吏繁多,自然有不同的职位。举个例子,廷尉府的官员录取,除了为官之道的考核之外,还要加上律法的考核。
同样的,水利,工程,营造等方面也是一样的道理。
大秦此时并不像后世那样世家林立,只有诸子百家争鸣。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没有世家的掣肘,没有儒家的一家独大。但也有问题,教育程度相对太低。
可乔松目光跨越千年,早已提前准备,一早便创造纸张,印刷,兴建太学,给大秦贫瘠的文风打了一针强心剂。
如今,太学已经颇有规模,作为开科取士的开端也勉强能够应付。
嬴政作为开创两千年帝制的帝王,其眼光之长远少有人及。他麾下的大臣也同样如此,当乔松在侃侃而谈之际,他们敏锐的从他的话语中看到了一条通天坦途,一个一举解决官产用人的法子。
因此,这些人一个个屏住呼吸,生怕打扰到了乔松。
一个多时辰之后,乔松将心中的方案叙述了出来:“如此,当可缓解国府用人的压力。”
嬴政没有马上说话,而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缓了一会儿然后将其放了下来,看向了一脸亢奋的群臣:“诸卿,此事牵扯到了国朝用人之法,干系重大,尔等如何看?”
王绾迫不及待的起身,躬身一礼开口问道:“君上,臣有一问,还请君上赐教。”
“王相请讲。”
“国府用人,当慎之又慎。仅凭一场考试,是否有些太过轻率?毕竟,君上所说的考试只能看到其才能,而无法看清一个人的品性。如今我大秦用人,以举荐为主,长年累月下来,自是可看清一个人的才干才学的。”
乔松微微一怔,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位丞相。
历史上的王绾才是自吕不韦罢相之后,大秦的第一个丞相。可这位丞相在天下一统之后,却执意采用分封制而惹恼了始皇帝,从而消失在了大秦的政坛之上,这才有了李斯的丞相之位。
而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乔松也和父王麾下的这些大臣频繁接触,因此对他们也有些了解。
眼前这位王绾丞相,就属于那种老成持重,但却缺乏冒险精神的人。因此,他的不赞成,乔松倒也可以理解。
面对王绾的质问,乔松胸有成竹的道:“王相所说之法,的确为我大秦目下主流的用人之策。然,王相也应当知晓,眼前燕赵之地的官吏缺乏,已经说明此法难以为继了。
未来,我大秦一统天下,官员缺口更大,单纯的以推荐,举荐,征辟等方法,已无法满足庞大的需求。
商君书有言,便国不古法,治世不一道。
开科取士之法,旨在给学子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的确会存在这样的问题,但岂能因噎废食呢?官员品性问题,可以待考核结束之后进行调查,可以在日后施政之中进行考察,而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王绾紧皱着眉头,一时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向乔松拱了拱手以示谢意,然后坐了下去。
乔松注意到了这位丞相坐下来之后的表现,心里明白,这位王相还没有彻底被自己说服,只是暂时停火罢了。
微微一笑,乔松对此并不介意。对于这些真正为大秦着想的国之干才,他巴不得他们和自己有不同的意见,巴不得见到这种争论的场面。
冯去劫,李斯等人也纷纷向乔松提出问题。
尤其是李斯的一个问题,让乔松非常惊讶。他竟然询问,可否将相应的考核下放到各地郡县。这已经有了后世朝代院,乡,会,殿四级考试的雏形了。
但任何政策都必须合乎时宜,当下大秦教育普及程度太低,莫说和近现代相比了,便是后世朝代也是远远不及。因此,完全没有必要进行分级考试。待到日后大秦的教育普及提上来了,再进行分级比较合适。
况且,将考核下放到各地郡县。在通信不发达,缺少监管的这个时代,可是很容易造成地方相互勾连的。
面对众臣的提问,乔松都会耐着性子一一解答。
这场讨论一直持续到夕阳西下,嬴政才以时间太晚为由,让众臣先回去休息,剩下的事情明日再议。众臣意犹未尽的告退,离去的路上依旧在相互讨论。
……
待到他们离开,嬴政看向了书吏整理的讨论结果,久久没有说话。
乔松跪坐在一旁,一动不动,宛如木桩一样。
良久,嬴政开口问道:“开科取士的用意,不仅于此吧?”
乔松微微一震,看向了自己父王。
嬴政抬起了头,若有所思的道:“当下大秦用人之策,以举荐为主。如此一来,但凡朝中重臣,皆是眼线遍布。
先前王翳,桓彝之事便是明证。这二人一倒下,其举荐之朝臣全都受到牵连。”
“父王慧眼,实行开科取士之策,那么所有官员便都是父王钦点,可一定程度上遏制官员之间的勾连。”
“你认为,刚才有多少人看出了你的用意?”
乔松面色一滞:“应当都看出来了。”
“那你觉得,为什么他们没有反对?”嬴政满含深意的问道。
乔松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的确,此策增强了王权。莫非,他们是顾忌这一点?不对,李斯此人不好说,但是王绾,冯去劫,尉缭皆是正直之辈,不至于如此。
那为什么?
乔松一时没有找到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答案。
“其实很简单。”眼见乔松陷入了苦思,嬴政索性公布了答案:“因为要反对此策的人,并不在今日议事行列之中。”
乔松愣了一下,随即恍然:“父王指的是,朝中各派系势力?”
今日的王绾,李斯,尉缭等人,全都是父王一手提拔上来的,背后牵扯派系并不多。或者说,这些人都是坚定的王党。
而朝中派系,以公族为代表的老秦一系,还有楚系,以及客系都没有人能够入选父王的心腹。
不,或许楚系应当把乔松他自己算上。
嗯?等等!
乔松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这一招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毕竟,他如今算是楚系的执掌者啊。
一想到这里,乔松顿感牙疼。
嬴政一看他的表情变化,便明白他是想通了。于是,便打趣儿道:“你给寡人说说,你到底是出于什么想法,提出这么一个政策的?”
乔松嘴角微微抽搐,平复了一下心中怪异的想法,然后摆出了一副慷慨的姿态:“儿臣先是大秦的公子,自当以国事为重。”
这一副态度,显然搔到了嬴政的痒处,让这位君王露出了满意的表情。随即,他继续道:“此策,你应当还没有说完吧?后续的呢?”
乔松顿时正色了起来。
的确,科举制可是配合着一系列的政策实行的,这是非常庞大的一个体系。
嬴政听了一会儿,脸色顿时变得无比严肃,命赵高封锁了章台宫,就连负责记录的书吏都被赶了出去,并且销毁了所有的记录。
父子两人谈了什么,只有他们二人知晓。
若非戒严的章台宫位于咸阳宫之内,消息没办法传到外界,单单是这副姿态,便要让许多人感到不安了。
……
父子二人秉烛夜谈,直到天光渐亮,乔松方才将自己心中所想大致讲了出来。
趁着赵高换蜡烛的时候,嬴政面色有些复杂的看着自己这个儿子,怎么说呢,他曾以为韩非之才,足以为一统之后的天下提供一个治国方案。可今日从这开科取士之策,以及其后续搭配的政策来看,原来答案一直就在自己的眼前。
这是一个以法为骨,以儒为表,百家兼用的宏大体系,嬴政透过他的描述看到了一个繁华,强盛,充满活力的国度。
那样的国度,或许可以被称之为世间乐土吧。
良久,嬴政叹了口气:“此乃百年之策,需徐徐图之。”
“父王所言甚是。”
“所以,今日之言,出自你口,入寡人之耳,不可向他人提起。否则,一旦泄露,这天下间不知多少人欲除你而后快。”
“儿臣知晓轻重。”
“行了,天也亮了,寡人也要休息片刻。你便先去你母亲那里吧。”
乔松起身:“儿臣告退。”
嬴政微微颔首。
待到乔松转身,走出四五步的时候,嬴政突然又抛出了一个消息。
“对了,寡人险些忘了。你的婚事,寡人已经告诉了你母亲,她对你自己擅自做主非常不满。”
乔松脚步一顿,突然拐了个弯儿回来了,躬身一礼:“父王,儿臣突然想起来,韩信大军粮草不足,还需要儿臣亲自前往前线督运。
此乃十万火急之事,片刻都耽误不得。故此,儿臣欲请命即刻离开咸阳赶赴蓟城处理此事。”
嬴政抬起了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粮草督运,还用不着你一个封君亲自去吧。何况,寡人怎么不知道,韩信大军粮草不足?”
“父王……”
“你莫要求寡人,自己惹的祸,自己去处理。”嬴政回了一句,然后闭上了眼睛。
乔松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转身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章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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