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上尘土飞扬,沉闷而又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飞扬的尘土,向着远方飘摇而去。
陈望牵引着座下的枣红马,在一众甲骑的环卫之下,行走在行军队列的旁侧不远处。
举目望去,是满目的榛荒。
草木枯黄,枝丫稀疏,明明是初春的时节,但是却见不到一丝的生机,望不到半分的盎然,只有恍若秋冬时节一般萧瑟破败的景象。
横卧在远处的民居村庄很多都早已经是化作了一片丘墟,不见丝毫的人烟。
官道的两侧,是成片成片的田亩,却没有一名农人在其上劳作。
枯黄的杂草散布在田野之上,大部分的田亩都已经是土结水枯,到处是干旱造成的龟裂。
蛛网般的裂纹绵延着一路向着远方的天际蔓延而去。
眼前的一切让陈望禁不住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又回到了崇祯八年的陕西一般,往昔有些模糊场景在这一刻重新又变得清晰了起来。
一路走来,到处都是倒地的饿殍,冻毙的流民,很多的尸体甚至都已经是腐烂了大半。
明明是人间,却犹如身处于炼狱一般。
饿死的人死状是极为可怖,死的时候,好像连血肉都已经干枯了一般。
在那单薄的皮肤下,几乎没已经没有了血肉……
官道的侧面,又有一队约有数百人左右的流民正顺着官道往南而行。
这些人从北方而来,逃荒逃难的饥民。
遇到军队,他们不敢阻挡军队的前进的道路,只能是离开官道,从不远处的地方走过。
他们也不敢逃跑,两条腿的人怎么能跑得过四条腿的战马,只能是战战兢兢的走旁侧继续走过,生怕一点不对,便惹来杀身之祸。
陈望脸色阴沉,一路北上,他们不知道已经遇到过多少南下逃荒的饥民。
逃荒难民成群结队,抱团取暖,一路之上无数的事务都能给他们带来的威胁。
寒冷的天气、恶劣的生活环境、神出鬼没的马匪,到处横行的流寇、还有极度短缺的食物……
常国安的死,对于陈望来说还是有不小的价值。
虽然作为棋子常国安的行为的并不合格,但是借助常国安,陈望得到了郧襄山区详细的舆图。
又借助着新设立的监察所,与这些地方很多的山民聚集地联系了起来。
在这些山区之中,那些山民们在山间的谷底之中抱团聚集,自给自足。
而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加上需要躲避官府,以及保全自身的需求,最后聚集在一起形成了大规模的聚集地,基本都是以原本所属地域的形式居住在一起。
大规模的聚集地自然是有组织的,每一个大规模的山民聚集地组织架构都不尽相同,有所差别。
不过相同的是,组织都相对比较松散,虽然有头人管理,但是却不征粮不征税,全民皆兵,一遇到外敌,所有人都会拿起武器来迎击,民风极为彪悍。
这些山民聚集点,都受官府的承认,每年也需要按时缴纳一定的赋税,不过比起外界,税赋却并不算承重。
一切都是妥协之后的产物。
陈望和这些山民接触,改善关系的方式用得是最为简单的互市。
将山区之中没有的东西,难寻的东西,诸如食盐等等贩卖入内,然后购入山中的兽皮草药等珍惜物品。
不仅能够保持着联系,维持和山民之中的关系,还能赚取其中的差价,获取不菲的金钱。
郧阳府城内新开设的一座名为“同心行”的商行,商行上下除去力夫之外的基层人员之外,一应管理人员都是监察所内的干事充任。
商行专门负责与郧阳山区的一众山民聚集地交易。
原来也有不少的商行做同样的生意,但是自从流寇来后,市场便就被切断了。
而后常国安来了之后,因为陈望也给了命令,和山民贸易的商队大多也都被其洗劫,所以造成了短暂的空窗期。
当初在郧阳府城和郧阳卫指挥使康瑞武搭上线的时候,陈望便已经是想到这一方面。
在军事接管了不少的地域之后,陈望利用手中的兵马,还有代管郧阳府内的权力。
以及康瑞武这个地头蛇,借着详细的地图,陈望实际上已经是垄断了所有和山区山民之间所有的生意往来。
贸易带来的利润无疑是巨大的,郧襄山区广袤无比,单是现在和郧阳府内的山民贸易往来,每年能够赚取的白银就已经超过了十万两。
随着后续交易的加深,这个数字还只会更多。
有兵有权,便能有钱,郧阳府内的私盐生意,矿产生意,陈望也已经开始着手接管。
随着距离的不断的靠近,那队逃荒的难民在陈望的视野之中变得越发的清晰。
他们用破烂的草绳当作腰带,紧紧的捆着肚子,似乎这样,能够减少一些肚中的饥饿。
身上是打满了补丁的破烂棉袄,说是棉袄,其实也没有多厚,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的棉花。
队伍之中,所有的人都是蓬头垢面,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洗澡。
男人们佝偻着背脊,背负着一些锅碗器皿,挑负着家中仅有的东西。
一些粗制滥造的小车之上放置着一些黑破的被褥,被人拖拽着前行。
这个年月,连青草树皮都已经被人吃光了,怎么还可能有什么帮忙拉车的牲畜。
女人们或抱着孩童,或拿着包袱,都跟在小车的旁边,尽量的帮忙推着小车。
只是她们大多身形瘦弱,实际上也没有多少的力气。
所有的人都佝偻着身形,低垂着头颅,没有半点的精气神,恍若行尸走肉一般。
这样的场景,在这一路已经出现了无数一次。
最初陈望从郧阳府领兵进入河南省南阳府时,还会从军粮之中拿出一部分的粮食发放给这些逃难的难民,指引着他们往郧阳府内的方向逃难。
但是到现在,随着越发的深入河南境内,军队的粮草已经逐渐开始无法得到保证。
原先的粮草还可以从郧阳府、襄阳府内运输而来。
南阳府内的南部地方也还有粮草可以支援。
但是进入了北部之后,粮草便开始出现了问题。
经过的州县根本给不出多少的粮食,官仓里面若是有粮食,这河南省内又如何会有那么多的饥民?
至于那些地主士绅们,他们只关心自家的情况,又怎么会甘愿献出粮食出来。
军队的粮食尚且供应困难,又如何能够将宝贵的粮食发放给这些难民?
难民的队伍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原本缓缓前进的队伍也随之而停留了下来。
赵怀良心神微凛,拔出了腰间的雁翎刀,驱马挡在了陈望的身前,一众护卫着陈望的甲骑皆是纷纷握住了各自的武器。
游离在官道两侧田野之间的游骑,也在这一刻靠近了队伍些许。
陈望抬起了手,止住了身侧甲骑的骚动。
在引起难民队伍骚动事件,是因为有一个人倒在了地面之上。
孩童的哭泣声从难民的队伍之中传来。
倒下来的似乎是一名女人,因为就在她的身侧,两名一大一小孩童正在坐地上。
“阿娘……”
队伍之中的哭泣声正是从那两名孩童的位置传来。
陈望凝望着人群的动作,有人走上前,跪在了地上,检查了一下,而后又探了探那倒地女子的鼻息,最后回应众人的是一声长叹和摇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生离死别,在如今的这个世道再是常见不过。
有人走上了前去,抱起了那名稍小一些的孩童,另外一名稍大的一些的孩童则是被拉扯着站了起来。
没有过去多久的时间,逃难的队伍又开始继续前进。
不同的是,这一回队伍之中一直有哭泣的声音在萦绕。
但是哭声没有能够使得他们的脚步停留,也没有使得队伍再一次的停下。
倒在逃难的路上的人,又何止这一名女子。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对于仍然活着的人们来说,他们还需要继续逃荒,还需要继续坚强地前行,继续拼尽全力的活下去。
那名死去的女子的尸体就这样静静悄悄的倒伏在地面之上,没有人去掩埋,没有人去处理。
所有人都饥肠辘辘,体力本就有限,又怎么能够浪费这些事情之上。
“总镇……”
跟在陈望身侧的赵怀良眼眶发红,声音有些颤抖。
他想要说什么,但是又知道自己不应该去开这个口。
赵怀良没有说完后续的话,他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努力的转过了头,不去看那些逃荒的难民。
没有人言语,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默,所有人都移开了目光。
无论是跟随在陈望身侧的甲骑,还是正在官道之上行进的一众步兵。
这些难民的惨状,让他们也都想起曾经凄苦的过往。
他们也曾经是逃难者之中的一员,为了一口吃食,为了一条活路,不惜卖儿卖女、背井离乡、四处的游离,甚至被流寇裹挟入伍到处的漂泊。
妻离子散的痛苦、饥肠辘辘的感觉、他们全都曾经饱尝过。
正是因为经历过一样的痛苦,遭受过同样的苦难,眼前的一切才使得他们更加的感同身受。
哭泣声越来越小,也越来越远,直至最后彻底的消失无影。
官道之上最后剩下的,只有人马行进之中发出的踏地之声。
暂时只有一章,今天有点意外情况,修改了很多东西,明天更新两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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