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了,天空灰蒙蒙的,气温也不是很低,这是又要下雪的征兆。
商震他们全都靠坐在树林里,只是这次野外宿营并没有像原来那样大家的一个圈子,而是全都看着下面山坡。
下面的山坡上是成片的乱石,而在那乱世之中有一个人正在搬着石头,那是侯看山。
“这狗——这家伙得一个人忙活到什么时候啊?”钱串儿低声说道。
钱串儿本来想说“这狗日了的”。
其实也怪不得钱串儿,本来在这一年里大家在一提起侯看山的时候都会加上个“这狗日的”,就仿佛这个狗日的本来是个名词,现在却已经变成了形容词。
只是谁曾想他们今天才和失踪一年的侯看山见上面,侯看山就遇到了如此不幸的事,他的媳妇和孩子竟然都被日军打死了!
残存的日军打的那发子弹直接穿透了那娘俩,那是从侯开栓媳妇的后心穿了过去又打中那孩子的脑袋。
在那一刻,人间惨剧便活生生的发生在商震他们所有人面前。
商震他们尚且觉得惨不忍睹,而侯看山当时就疯了似的往那娘俩身上扑!
可是就在这功夫公路方向过来的日军又追上来了,无奈之下王老帽也只能让二憨子和虎柱子硬架着侯看山逃跑。
可是就当时的那种情况,他们又怎么可能说把那刚刚死去的娘俩扔下不管?
对于亡者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何况那俩人是侯看山的媳妇和没满百天的孩子。
就地掩埋那是不可能的,第一,他们没有时间掩埋,第二,现在是冬天那土层已经冻上了。
最后没奈何,也只能是商震和士兵们轮流背着侯看山那已经死去的媳妇抱着那已经变得冰冷的孩子逃脱而去。
而最终他们就来到了这里。
这里的好处就是山坡上有乱石,由于土层冻的已经有一米深了,抠不了坑,那么就可以用乱石把那娘俩埋起来。
本来商震他们是想帮着伸手了的,可是侯看山根本就不让他们动手,于是商震他们也只能远远的躲开,看着侯看山一个人在山坡上干活。
商震他们也不想问侯看山为什么不回来找他们了,就是以后他们也不会问了。
毫无疑问,侯知山对他那媳妇那是有真感情的。
人世间最不幸的事情是什么,那就是活了二十多年找到了真爱,而真爱还给自己生了一个孩子,然后真爱与爱的结晶就硬生生的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若是那男人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也就罢了,可是偏偏那个男人手中还有枪,却不能保护自己的妻儿,那么,此情何堪?
天上开始有雪花飘落,侯看山一个人依旧在山坡上连滚带爬的忙,商震他们沉默不语,而王老帽又在抽烟了。
在这一年里,由于绥中与关内能够取得联系,王老猫很幸运的又找到了卷烟。
作为一个烟鬼的王老帽痛感没有烟抽的日子是多么的难熬,所以他囤积了很多的卷烟。
只是这回事发突然,商震他们自然已经不可能再回到那猪舍了,既然回不了猪舍,王老帽所囤积的那些卷烟也就无从获得了。
就在与日军开战之前,王老帽还在想自己口袋里的这包卷烟一定要省着抽!
可是接下来他们便碰到了侯看山的妻儿被日军杀害的这件事情。
终于摆脱了日军的追杀,侯开山在给妻儿做坟,而王老帽则是在不停的抽烟,或许他觉得只有抽烟才能够让自己麻木一点。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一片沉默之中,有人突然低声吟道。
所有人都看向了那个发声之人,在他们这伙人中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的也只有秀才陈翰文了。
不光是王老帽,就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心怀不满的扫了一眼陈翰文。
你个死秀才平时酸就酸呗,现在这时候你拽什么词儿?
只是就在王老帽正想张嘴训斥的时候陈翰文却已经在接着吟诵了:“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当陈翰文把下面的这些话吟诵出来的时候,有人表示不满了,就比如虎柱子。
“他说的那是什么玩扔?”虎柱子低声对二憨子说道。
秦桧还有三个朋友呢。
而虎柱子他对万事万物也有自己的看法,别人以为他虎,可是他还以为别人狡诈呢,在他看来性情同样简单的二憨子就是他的好朋友。
只是虎柱子终究小瞧了二憨子,二憨子也没太听明白陈翰文叨叨的是个啥,可是他却会看别人的反应。
他也只能偷偷捅了一下虎柱子低声说道:“别说话!”
虎柱子虽虎,却也明白事情不像自己想的那样,于是他便看别人的脸色。
在陈翰文的吟诵中其他人都变得愣愣的,王老帽用手夹着香烟忘了抽,只是看着那天上的雪花,而再看始作俑者陈翰文眼中竟泛起了泪花。
商震他们当然不知道这首词来自哪里,可是他们却能听明白那浅显的话语。
话语虽然浅显,可是却仿佛能够道出此刻他们的心情,想象着山坡上的被侯看山所堆起来的坟——千里孤坟,所有人便又发呆了起来。
只是陈翰文的吟诵并没有完,他接着又吟诵道:“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天色愈发的阴霾了起来,从天宇的未知处有无数的雪花飘飘荡荡的落下。
山坡之上侯看山已经停了下来,他就坐在了雪地上,而他的面前则是一个用碎石头堆起来的石头坟。
树林中的众人依旧无语,突然,王老帽“哎哟”了一声,众人看过去时,就见王老师帽猛地甩掉了手中的烟屁股。
就现在这种情况,王老帽能搞到卷烟就不错了,他又到哪里去搞带过滤嘴的香烟?
刚才他也是一直沉浸在了陈翰文所吟诵的那首词里的意境里忘了吸烟,却是被那烟屁股把手烫了!
王老帽是胡子出身,他也不识多少个字,可是他的人生阅历却在那里呢!
他非常理解侯看山眼见自己妻儿死在自己面前的心情。
原来在北大营的时候,他那也是有一个相好的。
自己那个相好虽然只是个寡妇,可那也是正儿八经过日子的人,绝不是那种逮谁跟谁的破鞋头子。
眼见侯看山的妻儿死了,王老帽本就触景生情,而这回陈翰文突然吟了这么一首词,便让他更加感慨万千。
他他记得别人跟他说过,男人这辈子这关于女人的梦想其实很简单,就是十二个字儿:三冬暖,春不寒,粥可温,共半生。
王老帽那个相好的很痴迷于他,他之所以不娶人家,并不是嫌人家是个寡妇,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个当兵的,这辈子杀了很多人也做过不少缺德事,未必能得好报应,自己和人家不大可能共半生,要是那样的话,岂不是害了人家?
他倒是没有想到自己相好的会死,可是理在这陈翰文来了个千里孤坟,他就想到不知道自己哪天会死,会不会有人给自己立一座坟,然后自己那个相好的会不会能到坟前祭奠自己,嘴里骂着王老帽你这个死鬼,然后给自己烧几张黄纸。
王老帽又伸手摸兜了,可是这回却摸了个空,烟已经被他抽没了。
王老帽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却是头一回发现原来肚子里墨水多的人竟然有这两下子,能够把自己这颗糙爷们的心弄得稀碎稀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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