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如果不是慧中仍挺着大肚子,且表情日渐僵硬,身体阴冷得没有半分温度,任谁看她都像是一个‘活人’。
她已经不再主动多与周边人说话,但如果别人喊她,她又能应——不过就是反应慢了些。
初时尼姑庵内的人都想隐瞒此事,可慧中却仍如再生时一般在庵中乱走。
如此一来,就算尼姑庵内的人守口如瓶,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一长,仍有风言风语传出。
外人不明白当初庵中主持令人勒杀慧中并抛尸的经过,便传言这个尼姑庵‘内藏淫秽’。
广慈庵本来就是靠丰宁县附近人家的女人上香、布施,这样的传言一出,许多女善客担忧名声蒙污,便不肯来了。
主持心中焦急,又见慧中每日作息如常,看不出诡异,庵内近来也没现风波,仿佛无事发生,于是心中畏惧一歇,又生恶念。
于是毒计再施,挑选了庵内几个身强体壮的姑子一起动手,再次将慧中害‘死’。
过程不表。
总之广慈庵的人怕慧中不‘死’,又重新回庵内来,还将她尸身五花大绑,还加捆了大石,最终仍将她扔入井中,事后又将枯井密封,盖压重物。
……
余平说到这里,每个听到这桩案件的人都浑身直冒寒气。
若是易地而处,发现身边平时一起生活的人突然‘死’而复生,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是自己亲手杀死的,那种恐惧感便会加倍的放大了。
这件事里透露出一种让人打从心中感到毛骨悚然的邪性。
两次动手之后,麻烦并没有解决,反倒变得更加的棘手。
被压制在井底之下的慧中又回来了。
尼姑庵内的人一下崩溃了。
就连两次下令杀人的主持都心生恐惧,一来害怕慧中死不瞑目,变成了鬼神显灵;二来又怕厉鬼复仇。
思来想去之下,尼姑们在惶恐不安之中纷纷向官府自首,诉说了自己的罪行,恳求官府将犯案人收押。
当地县府的人听到这桩案子也吓得不轻。
这桩案子摆明了有鬼,官府也不敢管,便想推脱。
可尼姑们怕死,无论如何不肯回广慈庵内,包括两次下令杀人的主持在内,都主动要求官府羁押。
丰宁县的县令无可奈何,只好壮着胆子报给当地镇魔司的令司主事。
‘唉。’
余平长长的叹了口气:
“丰宁县的令司主事是一个驭使了煞级厉鬼的人,是去年才接任的令司,如今手头已经办过了三桩鬼案。”
此人本身已经处于厉鬼复苏的边沿,但朝廷任令还没有到,他今年的办鬼数量未达标,听到县里发生怪异案子,只好硬着头皮去走了一趟。
“可是没有鬼。”钟瑶道。
情况与当日昌平郡柳西巷子的情况一样。
“这位令司去了广慈庵,确实见到了尼姑们提到的慧中。”
而她与尼姑们所说的一样,肚子已经显怀,腹中胎儿看上去至少有六、七个月大小了。
偌大的尼姑庵内已经没有香客、信众了,尼姑们也因为畏惧而跑到衙门躲祸。
丰宁县镇魔司的那位驭鬼者壮着胆子领人前往时,发现尼姑庵内就只有慧中一个‘人’在,她仍与往常一般,打坐、念经、生活。
庵内没有人煮饭,她却仍在拿着空盘子做出盛饭的动作,驭鬼者到达时,她坐在饭桌前,拿着筷子端着空盘,一口一口的往嘴里扒‘饭’——那场景诡异极了。
她的脸颊皮肤已经在脱水了,像是干枯的果子,显得皱巴巴的。
好在此时已经是冬季,她还没有散发出臭味。
面对庵内有外客到来,慧中还对外客们说:尼姑庵不接待男客。
当时丰宁县镇魔司的人也不知是该恐惧还是松了口气,俱都退出了广慈庵中。
一见慧中的面,丰宁县镇魔司的这位经验丰富的驭鬼者就知道自己办不了这桩案子。
她的状态怪异,并没有展现出令人忌惮的攻击性,可却让驭鬼者在见她的瞬间就有一股悸颤之感油然而生,仿佛惹到她会有大灾祸现世。
于是这位驭鬼者将案件上报至昌平郡。
大汉朝有规定,鬼祸一旦影响过大,当地镇魔司如果处理不了,便向郡府上报。
如果郡府也处理不了,便上报至州府。
“要是没有早前昌平郡那两桩特殊的鬼案,丰宁县的案子对于郡府的人来说只是一桩小事。”
一个离奇有孕的‘活死人’,处理起来不费什么功夫,驭使煞级厉鬼的人处理不了,那么就交给驭使祸级厉鬼的人解决便行了。
可有前面两桩离奇鬼案在前,丰宁县广慈庵内的怪事也同样是活死人孕妇,那事件立即就不同了。
丁大同当时就意识到这桩鬼案非同于一般的鬼案,极有可能已经达到灾级之上了。
“灾级的鬼案可非我们郡府能承受的,因此丁大同当机立断上报了州府。”
赵福生已经许久没有说话了。
从余平提起这桩鬼案后,她思考的时间比说话的时间多,就连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范无救中途都参与了问话,她却一直沉默。
在场万安县的众人都曾跟随过她办案,对她办案的方式、手法都已经习惯了,此时赵福生的沉默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刘义真欲言又止,看了赵福生一眼,她第一时间意识到了刘义真的注视,抬眸看他。
便见刘义真以眼神询问:你没事吧?
赵福生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她收起心中的杂念,问余平:
“事后州府派人来了吗?”
她在问出这话时,其实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昌平郡是徐州治下的三大县之一,本身名下也管辖着数个大县,昌平郡的存在对徐州府来说是很重要的,不可能置之不理。
据余平所说,丁大同驭使的是祸级厉鬼,且情况稳定,行事还没有癫狂,他的求助徐州镇魔司定会重视的。
因此昌平郡的求助州府定会伸出援手。
但此案之后,昌平郡又派出三个令使前往万安县——这个举动就大有深意了。
余平提的仍是活死人怀鬼胎一案,而这桩案子已经由州府的人接手后仍需要向万安县求助,也就意味着州府的人失败了。
她心念一转间,余平点头:
“来了。”
“州府的人失败了。”赵福生这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余平的嘴角抽搐,钟瑶的身体抖了抖,说道:
“州府来的驭鬼者死了。”
这个回答倒令刘义真等人有些意外。
余平平息了一番内心的恐惧,说道:
“州府派来的是一名与丁大同同品阶的驭鬼者,他驭使的鬼物特殊,只要有水便能将人、鬼拖入水中,就连同品阶的厉鬼也不例外。”
说到这里,余平摇了摇头:
“我们在前往丰宁县广慈庵时,曾做了充分准备。”
因活慧中曾被尼姑庵内的尼姑勒死,且推入后山枯井——这一套流程广慈庵内的尼姑们足足做了两次。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都没死。
前人的经验最为重要。
徐州府的驭鬼者一来后,也准备如广慈庵中的尼姑们先前的行事轨迹走。
他们发现慧中虽说是个活死人,但她对寺中的生人并没有展现出攻击性,只是看到男子进寺时,便会脸色僵硬的劝人走。
因此镇魔司内的令使们各个乔装打扮,扮作尼姑入庵。
为了防止慧中起疑,甚至抓了两个原本的尼姑一同进入。
这样一来,慧中果然不再对这些人的存在过多关注,仍过自己的生活。
乔装的令使入庵后直扑后山枯井,抬水灌入井中。
枯井重新蓄满水后,“州府来的驭鬼者藏入水中,其余令使将慧中勒‘死’,再将其抛进井中。”
一旦活死人入井,藏在井内的驭鬼者会施展厉鬼的力量,将慧中拖入井底,把她困住。
“计划很好,尼姑也确实被扔下了井。”余平吞了口唾沫,用力将裤子攥住:
“但扔她下井后,州府那位大人在抓她的过程中,将她的肚皮划开了。”
异变就是在那一瞬间产生的。
死人腹腔爆炸开来,挤出内里的鬼胎。
鬼胎还未出生,包裹在一团薄膜中,看起来格外可怖。
那鬼胎一碰到驭鬼者的手,便随即钻入驭鬼者腹腔之中。
“驭鬼者在施展厉鬼的力量后,从某一方面来说,与鬼也没什么不同。”余平有些害怕道:
“可当时那位州府来的大人在化鬼之后竟然也被鬼胎寄生,肚腹一下高高耸起,如怀胎七月似的。”
鬼都无法逃脱鬼胎的寄生!
当时厉鬼怀鬼,驭鬼者的表情当即就变了。
“我们也不知道水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听水花乱溅,不多时便没了动静。”
约几息功夫,井面突然浮出一具破开了腹腔的男人尸体。
尸体的内腔被掏空,整个人像是一架薄皮纸包裹着的枯脆骨头,还有一些女人的毛发,而厉鬼不见影踪。
正当众令使恐惧难安之际,同行的令使接二连三的开始出现异变。
厉鬼的标记开始了!
被鬼物标记的人肚腹如同吹气一般的迅速胀大,接着涨至极限,肚腹破开一个大洞,而人倒下时已经气息全无。
这样的厉鬼法则事前没有半点儿征兆,片刻之间就有十几名令使以相同的方法死去了。
剩余的令使如同吓破了胆的惊弓之鸟,四散逃离。
直到姑子庵内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是我们最初为了以防万一,带去混淆活死人的尼姑。”余平急急的喘息了两声,颤声道:
“这两人没有死,躲在了厢房中,她们尖叫的时候,我们镇魔司便没有人死亡了。”
赵福生听到这里,便猜测到了真相:
“那鬼胎转移到这两个尼姑腹中?”
余平点了点头。
他提起这桩离奇诡异的案子,已经满心惊恐,一时疏忽,忘了溜须拍马,意识到自己态度不足,又出了一头冷汗,连忙补充了一句:
“大人真是料事如神。”
“行了。”赵福生皱眉:
“少说闲话,把案子说完。”
“是。”余平应了一声,道:
“我们侥幸未死,后面见鬼祸没有蔓延,便集点未逃散的兄弟们一起,壮着胆子顺着声音找去,很快找到了这两个尼姑。”
钟瑶也接着道:
“其中一人挺了大肚。”
“我们进庵的时候找了两个姑子,都三、四十岁左右,进去时她们都没怀孕,这挺着大肚的尼姑腹中怀的应该就是鬼胎。”余平也补充。
幸亏当天带了两名尼姑同行,才将这次堪堪爆发的鬼祸暂时止住。
这一次广慈庵内爆发的意外事故造成了一个驭使祸级厉鬼的州府驭鬼者死亡,同行的令使死了三十多人,差役若干。
对昌平郡及徐州镇魔司来说,都损失惨重。
这桩案子说到这里,已经很明朗了。
“之后你们怎么做的?”赵福生问。
余平定了定神:
“这两个尼姑当时没有死,但被吓坏了。”
那身怀鬼胎的尼姑当时就被吓疯了。
据与她同行的另一名姑子说,事发当时,她与那名被厉鬼标记的尼姑躲在厢房中,不知何时屋里黑气翻滚,接着二人耳畔似是听到了婴儿啼哭。
等到哭音消失,二人定睛一看,便见那名倒霉的尼姑肚子不知何时大起来了。
鬼物找到了附体之源,没有再随机杀人。
“事后丁大同猜测,鬼胎此时蛰伏,应该是时机不对的缘故。”余平说道。
范无救没听明白这话中的意思,不由问道:
“什么时机不对?”
赵福生开口:
“生产的时机。”
她解释着:
“俗话说怀胎十月,广慈庵的这桩鬼案从慧中有孕到如今,应该是不足月的。”
余平点了下头:
“丁大同后来查过卷宗,并将广慈庵内其他尼姑分别审讯,问过口供,应该可以确认最初鬼祸源起到事发时应该是在七个半月了。”
范无救这下听明白了:
“大人的意思是说,广慈庵内的鬼案实际上只是暂时停置,真正爆发的时间,是要鬼胎足月生产的时候?”
“是。”赵福生应了一声。
她说完,又问余平:
“广慈庵事件平息到现在过去多久了?”
余平就道:
“如今已经十一月二十四了。”他提起日期时,有些无奈:
“我们当时前往丰宁县的时候,恰好是十一月初。”
从广慈庵尼姑报案,到上报县镇魔司,及县府再上报,中间过了大半个月的功夫。
事发后丁大同不敢耽搁,令人快马加鞭向州府奏报,州府分得清轻重,勒令驭鬼者前来,中间又过去了几日功夫。
这样一来,本来案子是在十月上旬时发现的,真正处理时已经是一个月以后。
“真是成事不足。”
赵福生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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