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鬼门关,这里真是死人的去处?”
胡麻站在了路口前,看着那一队人被链子扯着,走向了夜色幽深之处,看着他的身体仿佛从真实变得虚幻,心里也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早先记得香丫头说过,灵寿府,甚至整个安州的死人,都要被带到鬼洞子里,她说的竟是真的?”
“这些死人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心里想着时,那两个年轻人已经带着胡麻继续向前,绕开了路口中间烧得的香堆,径直向前走去,愈是往里,愈是接近了那座已然与夜空融为一体的圆形大石头。
知道那东西就在前面的夜色里地,却看不真切,只能感觉,愈往里走,便愈是感觉身体冰冷,恐惧滋生。
但也渐渐的,这两人提着的灯笼,照着了一个黑色的洞口,停了下来。
这洞口倒像是那巨大的圆形石崖座落在山上,留下的一处孔隙,洞口皆是纠缠的锁链,朝里面望去,多是黑洞洞的,只能窥见一丝丝光亮。
那两个年轻人便在洞子口,取出了几样事物,一一的递给胡麻,先是一根点着的蜡烛,然后是一根线,道:
“老爷和小姐就在里面,你拿了蜡烛进去,或是蜡烛熄了,便要立刻退出来。”
“这根线系在胳膊上,回来时跟着线走,若是线断了,便出不来了。”
“……”
“搞这么复杂?”
胡麻看了看他们,忽然道:“你们带了几根线?”
对方怔了一下,胡麻却是凑着灯笼的光,向他们手里一张,看清楚了,三根。
便笑道:“这三根全给我系在胳膊上吧!”
“怕了?”
其中一个年轻小伙子道:“系三根线,和系一根线是一样的。”
“我懂。”
胡麻笑着看了他们一眼,道:“但只系一根,断了,可能是意外,或别的原因,若是系了三根都断了,那铁定是有人要害我。”
“?”
这一下,两个小伙都有点不会了,到了洞子李家的地盘,谁会害恩人?
关键是,就算会,你这么说出来,也不好吧?
但胡麻却也笑了笑,拿起了那根似乎特制的,点着了的蜡烛,又让他们把三根红线都系在了自己左臂之上,然后便径直向了洞子里面走去。
心里仍是谨慎着,不敢有半点放松,但到了这种时候,若是再表现的畏畏缩缩倒是没有必要了,没的落了这些人的笑话。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胡麻用手里的蜡烛照明,拐过了一个拐角,眼前倒是宽敞起来,光线也明亮了。
他看向前方,便赫然看到了周围石壁上,钉着四五条粗大的锁链,交织着连接到了洞子中间的男人身上。
他身穿宽袍,头戴高冠,与来到了这里之后见到的其他农夫一样的李家人不同,他看起来真就像是在画卷里走出来的古人,气质非俗,有种官家老爷的威仪。
听见胡麻进来,一双温润的眼睛看了过来,面带微笑。
香丫头倚在他的身边,也抬头看向了胡麻,脸上无声的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胡先生,伱不辞万里,送了我家玉儿回来,护她周全,大恩不言谢,李怀章深感高义,永世不敢或忘……”
身上缠了链子的人起身,向了胡麻深揖一礼,沉声说着。
洞子里一共就只有两人,胡麻自然也知道这人是谁,忙还了对方一揖,道:“不敢。”
“举手之劳,不敢称为高义。”
“我从寨子里来的,倒是别的不懂,但我家婆婆教过我要与人为善,做的事情,也只是觉得人人都该这么做的而已……”
“……”
一边说着,一边打量了一下这个人,倒又有些说不下去了。
洞子李家如此神秘,这位李家的老爷在这安州地界上,也是神秘而有威严的一位,孰料如今见了他,竟是被链子锁着,孤伶伶的在这里,瞧着倒不是像一家之主,竟像个囚犯。
难不成就是这个缘故,才导致自家女儿丢了,都没办法?
“呵呵,这便是我无法出去道谢,只能请小先生进来的缘故了。”
这李家老爷笑着拍了拍身上的链子,哗啦啦作响,道:“是我自己让人锁上的,不然我也担心熬不住。”
“自己锁的?”
胡麻倒是微怔了一下,借着他的邀请,在旁边的稻草堆上坐了下来。
这李家老爷笑呵呵的上下打量了胡麻一眼,满意的点了点头,叹道:“不锁不行啊!”
“守鬼洞是皇差,却不见得是门好差事,历代守鬼洞的人都是要遭这份罪的,还要连带着李氏族人一起受罪。”
“想来小先生一路进来,也看到了,我鬼洞一族由来都是与世隔绝,世代生于此间,耕种自食,少与外人交际,便是有族人出去……呵,那也是偷跑出去的。”
“……”
其实不必他说,胡麻也看了过来。
刚刚就觉得李家人接待外客,摆的席面很是一般,还想是不是李家小气。
如今瞧来,却不是小气,而是他们真的没有多少东西。
一个把自己封锁在了山边,外人进来艰难,他们自己也出去极少的,食用能丰富到哪去?
至于这李家老爷,则是更惨,锁在了洞子里,出都出不去。
也难怪自家女儿被人坑害,让拐子拐走了……
而这位鬼洞子李家的老爷,也边说边看了身边的香丫头一眼,笑道:“所以,当小先生从明州捎信过来,知道她还活着,被人照顾得不错时,老夫这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她既遇到了好人,那便是不回来,洗衣做饭一世,也是好的。”
“……”
“什么?”
刚刚还在心里感叹着的胡麻,却是骤然吃了一惊,难以置信的看向了他。
也就是说,自己让骡马行捎回来的那封信,他其实收到了?
既然这样,那么他……
这位李家老爷看着胡麻惊疑的眼神,淡淡笑了笑,道:“他们设计让玉儿被拐走,我也是知道的。”
“他们赌的是将玉儿拐了出去,这世道定然容不得一个弱女子活命,起码也会污了阴牒,不至于让玉儿回来接替我这守关人的位子。”
“但我盼的却是玉儿出去了,起码能有机会在外面像个人一样的活着。”
“……”
听得了这些话,胡麻已是更加的吃惊。
这么听着,这李家老爷不仅收到了那封信,甚至连她被拐走的事情都知道?
那他就不怕……
“出去了,吃苦遭罪,是必会有的。”
李家老爷似乎看出了胡麻的心思,轻轻叹了一声,道:“或许生死险事,也会遇上几回。”
“我不知香玉丫头会遇上什么,但我知她有阴德庇佑,定非早夭之相,便是遇了险,也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固然,我看不那么透彻,但我盼的本也不高,只要能活下来就可以。”
“她自小性情温顺,心地善良,只要能够在外面活了下来,哪怕是过的苦些,每日粗茶淡饭,耕作渡日,也算是个不错的出路。”
“……”
送香丫头回来之前,胡麻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自己会听见这么一番话。
抬头看向了李家老爷,便见他神色阴郁,眼底有着深深的无奈,竟是无法看得明白。
周管家代表的那些人,是不想沾因果,又想污了阴牒,所以选择把香丫头扔出去,赌她这么一个孤伶伶的小姑娘进了拐子手里,定然没什么好结果。
而这位李家的老爷却是赌着她能够活下来,只要能够活下来,哪怕是在外面吃些苦,受些罪,也是一个能接受的结果?
她说香丫头不是早夭之相,但这事谁说的准,万一真就死了呢?
比如,当初在那船上,自己没有伸手?
他就真敢这么赌?又或者是说,他其实也做好了接受,香丫头真死在外面的结果?
一时心里惊悚,看向了香丫头。
却见她眼睛微红,想来这些事,刚刚父女二人都已经说过了。
只是,她怎么瞧着无甚怨气,反而有些感动的模样?
“皇命难违,鬼神亦不可欺呀……”
而这位李家老爷,淡淡的说出了事情的真相之后,却也低低的叹了一声,向胡麻道:“李家祖上本就是必死之人,接了皇命,过来看守鬼洞,才得以活着,而在这里活着,便是为了还债。”
“原本还了七代,到了我这一代,不该再有子嗣,结果,没想到还是生了这个丫头。”
“丫头已是第八代人,她是无辜的,可谁又料想,她竟天生阴牒?”
“老夫作为第七代守关人,本是最后一代还债的,但是她进了鬼洞,却是要生生世世受这苦楚了。”
“老夫,终是有些不忍……”
“……”
边说着,边低头看了香丫头一眼,眼神竟也有些辛酸。
胡麻听着他这些话,已经意识到了一些问题,整件事,都带着巨大的因果与操控痕迹,整个李家,上上下下,竟好像都是在赌?
心里一时难以消化,那李家老爷,却向他看了过来,道:“但无论如何,这丫头的命格比我想的还大一些,转了一圈,终是回来了,事已至此……”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小先生,你可愿娶了这丫头,带她回你们庄子里去过清闲日子?”
“……”
胡麻这是真的惊着了:“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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