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里。

    因持着食盒的伙计进入房中,尚还坐在塌边的巴尔遂重新将一封书信装好,并随手指了指桌面,漫不经心道:“放在那里即可。”

    伙计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被他揣进怀中的书信,笑着应了一声,而后将一盘盘的小菜端出来,同时一边出声道:“跟随都尉的那几名官人闹着要饮酒,驿丞不敢拒绝,令小人来问问都尉……”

    巴尔沉下了脸,道:“喝酒误事,汝等只管备好几匹好马,明日一早,某要尽早出发。”

    言语间,他已大步走到桌前,目光看着桌上的几碟小菜,脑中却还思索着方才信上的信息。

    伙计持起食盒,应声退下。

    出了房间后,他遂找到驿丞,道:“巴都尉说了,诸位上官日夜赶路,实为辛苦,今夜可畅饮一番。”

    驿丞毫不怀疑,当即着手启封了数坛烈酒,供几个通文馆的武夫饮用。

    渐至深夜,伙计重新持着烛灯上了二楼,继而停留在了客房外间。

    须臾,房门被轻轻掩开,他无声的缓步而入。

    里内,巴尔迷迷糊糊似觉房中隐有光亮,遂猛然惊醒而来。

    他揉着有些莫名眩晕的脑袋,定眼一看,才见又是那名伙计,正持着灯台坐在桌边,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

    巴尔心下又惊又怒,下意识望向门口,便见房门已再被拴上,外间一片宁静,还似有呼噜声隐隐传来。

    “汝到底是何人!?”

    他丹田运功,欲从榻上下去,却忽觉全身一软,从床沿边栽了下去。

    伙计笑了笑,将灯台放在桌上,踱步走了过来,“劝都尉莫要再用功,方才那菜肴里,已被在下放了些许充作佐料的粉末,都尉若强行运功,内力只会白白浪费。”

    巴尔背上生寒,凭他的实力,竟未从方才那饭菜里察觉到有毒!?

    “汝想做什么?”他沉着脸,一边依照伙计所言停止运功,一边慢慢恢复了气力,撑住床沿,站了起身。

    “在下受人所托,来拜见一下都尉。”伙计只是淡笑,缓声道:“毕竟当时在洛阳,借了都尉的名号一用。”

    “是你!?”

    巴尔瞳孔猛然一缩,而后脑子一热,感到无比的愤怒起来,拼着力一爪抓去,想要攥住伙计的衣领。

    “本都尉从来都是深居简出,你为什么偏偏要假扮成某!!”

    伙计轻易避开,继而挠了挠后脑勺:“我也奇怪,为何偏偏是你,不过,现在明白了……”

    他咧嘴一笑,道:“正是因为你深居简出啊。”

    巴尔惊了一惊,向后退了一步,“什么意思?”

    伙计却不应,同时毫无动色的看着巴尔慢慢向后退去,道:“在下三千院,都尉也莫要怀疑别人了,现在只问你一件事。”

    巴尔身形一顿,却是已退无可退,同时也已摸到了手边的刀柄。

    他极力回忆着“三千院”这一名字,却发觉毫无印象,而后才沉声道:“你是奉谁的命?”

    “都尉去幽州,所为何事?”

    “你是朱温的人?”

    两人各有所问,却又各不回答,只令气氛陡然诡异了起来。

    三千院将双手环在胸前,皱了皱眉。

    巴尔狠狠低笑,握住了刀柄:“楼下皆是我的人,阁下真要鱼死网破吗?你这般问在我这必然是什么也得不到的,你我不如各退一步,你回一个,我同样也回一个……”

    三千院沉吟了下,道:“你先说。”

    “去岁,梁围攻沧州,卢龙节度使刘仁恭令其子刘守文率军支援沧州,遂至幽州空虚。彼时,梁将李思安领军趁机攻伐幽州,幽州无兵无将,险被破城。其后,幸得刘仁恭次子刘守光领兵及时驰援,才得以击退李思安,解幽州之危。”巴尔盯着三千院的眼睛,继续出声。

    “不过,刘守光在进入幽州后,却囚禁了其父刘仁恭,自称卢龙节度使。但其兄刘守文尚还屯兵于沧州,且现下梁军已退,刘守文定会出兵幽州,攻伐刘守光。”

    “也就是说,你是去联络刘守光的?”三千院的眸光微微一闪,道:“刘守光向晋国求援了?”

    巴尔却不答,反问道:“该伱答了,你到底是谁的人?”

    “都尉可知晓‘不良人’?”三千院面如常色,胡诌道:“在下替天子奔走,所为便是重复大唐。”

    “不良人……”巴尔心下狐疑,道:“天子不是已死?”

    “这是新的问题,都尉还需再答,此去幽州,都尉只是为了见刘守光?”

    三千院步步逼问,似要让巴尔将一切信息尽数道出。

    巴尔已愈加怀疑起来,心下也更是不信眼前之人是奉大唐天子之命。

    但他并不着急,只是拖延时间道:“我该如何信你?且晋王亦是尊奉大唐正朔,天子岂会将脏水泼在晋王身上?”

    他已发现所中之毒的药力实则并不强,这也解释的通他为什么在吃饭时没有察觉到。他拖延的愈久,药力遂愈弱。

    同时,他也已完全恢复了气力。

    想到这,巴尔便已改了口气,沉声发问:“阁下跟踪本都尉到此,所为并不只是这些吧?”

    “都尉真是不讲信誉。”

    三千院叹了一口气,“看来,从你这已问不出什么来了。”

    巴尔发出冷笑,料知三千院定要鱼死网破了,遂想也不想,瞬间发难。

    于他身后的佩刀被骤然拔出,寒光一抹,便直直向三千院面颊劈去。

    后者果然向旁闪避,拉开了些许距离。

    巴尔早已料到,身形猝然蹿出,直奔向房门。

    他固然发挥不出内力,但一身外功亦是出神入化,等闲人绝不是他的对手。他拖延到现在,便就没想过让三千院走出这驿馆。

    只要让他召集到了楼下的部下!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的长刀几乎瞬间就要劈开房门。

    他遂放声嘶吼:“来人!”

    但同时,三千院的身形也已骤然贴来,一把攥住了巴尔的肩膀。

    长刀劈碎了房门,嘶吼声撞了出去,却唯有回声。

    外间一片黑暗,呼噜声一道一道传来。

    巴尔愣然。

    三千院笑了笑,袖中划出了一柄极薄的刀片,而后在巴尔的咽喉前轻轻一划。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都尉好算计,但可惜了,这整个驿馆的人都已被灌醉,我也在酒中下了药,明早之前,他们醒不来。”

    巴尔已渐听不清三千院的声音,他瞪着无光的眼,仰倒了下去。

    此时,他的颈口才有一道细微不可察的血痕显现,渗出了些许血来。

    三千院却没急着剥他的皮,而是俯身,先从巴尔的怀中摸出了那封书信。

    他细细扫过,皱了皱眉,自语出声。

    “石敬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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