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一道鹰唳突兀响起。
“这里、这里……”
下面,上官云阙一个劲的招手,那只异常英俊的海东青却是不理他,在空中不住盘旋,寻找主人的影子。
但最后,它还是被上官抱住了。
“你看看,人家根本没时间搭理你嘛。你以后不如就跟着我,也不用整天南来北往的飞,多累人啊。”
海东青却只是歪着脖子,一眨不眨的盯着双帘紧闭的大帐。
待上官云阙想要取它脚踝处的信筒,它才猛然转头,用硬且锐的鹰喙去啄他的手。
“得!”
上官云阙举起了双手,而后摩挲着自己性感的小胡子,撇了撇嘴:“不给看就算了。”
但他仍然眼珠子转动。
这几月跟在萧砚身侧,后者大多数的筹划乃至打算他都已了然如心,而后偷偷写给袁天罡与石瑶两人。但唯有这道不时从北面来的消息,他还尚未打探到其中具体的内情。
心痒得像被猫咪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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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外间上官云阙的抓耳挠腮,大帐中,静谧的空间里,好似连两人的呼吸都听得见。
姬如雪环胸倚靠在木柱上,只是盯着萧砚,沉默不语。
后者却是很刻意的避开了她的眼睛,来回踱步不止。
“不管怎么说,你都要回汴梁去。”
许久后,萧砚停下脚步,锁眉道:“且你们就算留在这里,于我也并无什么益处。”
“可李存勖出兵的消息,恰恰就是我们带来的。”姬如雪反驳道。
“然后呢?”
萧砚声音微沉,“这一情报,你们带来的确实很及时。但你留在这里,于我何用?你可对敌吗?可上阵吗?可自保吗?”
很显然,他不耐烦的表情已摆在了脸上。
“我要替岐王盯紧伱。”
但姬如雪并未去回答那些棘手的问题,只是清冷着脸道:“你若死在北地,谁去兑现给岐王的承诺?须知,在中原的一切准备都已砸下去了。”
“我死不了!”萧砚拧眉而起,继而重重的一挥手,毫不犹豫出声道:“你难道还没看出来?我不想带着你这个累赘!”
少女的拳果然攥紧了。
萧砚遂上前一步,以自己身高的优势压迫道:“你难道真以为,我对你会有特别的优待?傻不傻?我不过……”
少女的脸色甚为难看,似是被这一言惊住了。
前者便加重了语气,“我不过只是想玩玩……”
“砰。”
但不待他说完,一拳已猛地砸到了他脸上。
这力道极大,甚至远远盖过了方才他攥住少女肩膊的力气,毫无防备之下,萧砚几被打了个趔趄,向后倒退了一步。
下一刻,他就觉衣领被死死拽住,待转头,少女洁白无暇、却又是这个年纪特有的明媚脸庞已欺压过来,几乎与他贴脸而至。
姬如雪的眸中,清冷、倔强、却又显得格外愠怒。
萧砚愣愣的,能看见这双往日里他最喜欢的明眸里,渐渐噙出了一层水雾。
这一次,他的眼睛里便出现了一抹慌乱。
许久许久,但似乎又只是这么一刹,姬如雪就一把松开了他的衣领,背过身。
但松手过后,她反而由此难过起来,吸了吸鼻子。
“你赶不走我。”
留下这么一句话,她便已大步走了出去。
萧砚擦拭了下嘴角的血迹,愣了愣神。
他怎么可能,会被一个武功都不入流的女子伤到?
坐在凳上呆了半晌,他才起身,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萧郎,你和那姬姑娘……?”
上官云阙恰时的捧着海东青凑过来,小心翼翼提醒道:“我看她,脸色可不太好呐……”
“哎哟,你这嘴角怎么还有个乌青?”
萧砚眉头便冷冷的蹙起。
前者讪讪一笑,轻轻扇了扇自己的嘴。
“你护着她,暂时留在营中。”萧砚伸手,让海东青跳到自己臂上,取下了信筒。
“这……”上官云阙挠了挠头,讪笑道:“营中留着女子,是不是有损你的形象?”
前者遂斜睨了他一眼,“没让她和我住一起。”
“她不和你待一个帐篷,这营中尽是臭男人,还能……”
萧砚沉默良久,吃了个哑巴亏。
上官云阙见他不说话,只得挠着脑袋准备退下去。
“等等。”
萧砚取下了信筒中的信,将海东青递给上官云阙。
“给李莽发信,让他令刘仁恭严防晋军,若是实在挡不住,河北哪里都能丢,唯独要把幽州守住,待我回转。”
“得令。”
上官云阙得了差遣,立即高兴起来,旋即离去。
萧砚沉吟了下,又让人找来王彦章。
“军使,你唤末将?”
后者步入帐中,定眼一瞧,就嚷起来嗓门。
“呀,军使你这嘴角……”
但他的声音马上就缓了下去,垂着脑袋,不敢直视萧砚那双冷峻的眸子。
萧砚攥着毛笔的手格外用力,似是使出了几分杀气一般,将字写得墨透纸背。
而后,他盖了自己“幽州果毅都尉”以及“河北行营左先锋马军使”的印章,将它递给王彦章。
“遣几个能手,护着此信南下。务必要将它送到杨师厚,杨招讨使手中。”
王彦章牛眼一亮,“要对沧州动手了?”
“不。”
萧砚摆了摆手,“沧州不急,我需请杨招讨使禀奏陛下……”
他回身一转,从案上寻出了一张舆图。
将舆图拿起,以让烛光能映得更亮,而后,他便示意的在“潞州”二字上点了点。
“所谓,围魏救赵。”
王彦章愕然了下,但他也是熟读兵书之人,并非单纯的莽夫,当即明悟过来,小声询问:“晋国出兵了?”
“你我心知即可,不可让旁人知晓。”
萧砚挥了挥手,“速速去办。”
“喏。”
前者马上匆匆离去,开始着手安排此事。
萧砚虽觉事情似乎乱成一团麻,但不知怎的,方才挨了一拳过后,心绪反而宁静许多。这会有条不絮的安排了几件事情,才自顾坐回帅案后,从袖中取出海东青带回的信件。
“漠北王庭内乱之势已成,耶律阿保机必然大权旁落,勿忧。
“但需警惕……”
他眯了眯眼,将字条尽数展开。
“漠北大萨满,似已出关。”
信件不大,只能携带这些字迹,但在这信件最后,有一个不良人专属印记。印记旁,还特地有一个用红笔圈出来的“危”字。
三千院在漠北待了几个月,显然了解了许多隐秘之事,才特意发来信件,以供提醒。
“大萨满……”
轻声念着这三个字,萧砚蹙起了眉。
“奥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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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笼罩,整个大营里,已不再允许有人策马。
唯有稀少的刁斗灯火,映着点点亮色。
因距离渔阳仅有几十里,夜间也不敢大量灯色,以防对方游骑亦或斥候打探到。
虽说自己也派出去了斥候,但谨防意外,不是坏事。
除却能在营中值守、巡视的兵卒,此时各营人马皆已着甲入睡,不得窜营、不得大声喧哗、不得随意走动。
事实上,这些厮杀汉子,恰一挨着席面,就已纷纷把呼噜扯得震天响,浑如死猪也似。
这夜里,恐怕只有在营外夜巡的骑队,不能听见这些扰得人心烦的杂音。
……
姬如雪冷着脸,只是着一身男儿甲胄打扮,一丝不苟的护在主帐门口。
向里入帐,萧砚仍还在纸上写写画画。
他作为一军统帅,实则经验并不足够,这一路除了自己不断学习外,还多请教王彦章以及定霸都的那些宿将。而今大战在即,他需要将几方动向中,一切值得注意的地方规划整理,并入脑中。
好在,他的进度很快。
【已系统学习完《孟德新书》,开始吸收转化‘十三篇兵法韬略’,最后一篇‘政略’,已吸收完成……】
萧砚面色平静,将案上自己书写出来纸张拾起,在烛灯上尽数焚去。
继而抬头,便虚掩了下眸子。
帐帘已然被挂起来,夜风不断向内席卷,但因此却更让他脑子清醒,且能够第一时间知晓营中的动静。
少女的裙甲,亦是随风晃动。
纤细的腰,被腰带束得更是盈盈一握,虽着了皮甲,但那曼妙的身姿,却好似依能感受得到。
一股邪火,似已按捺不住。
萧砚的脸色一变,继而拍了拍自己的脸,神色有些阴沉起来。
不知为何,他现在竟然有些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了,不论是对权势、厮杀带来的快感,亦或者是女色……
似有一股邪念,被悄然放了出来。
他难看的皱眉,摊开手,掌间黑雾便霎时弥漫而出,其中蕴含的癫狂杀意,比半年前浓厚了不知几倍。
凝视着这股阴森的黑雾,直到其恍如实质。
莫名的,他的神智再次恍惚了下。
鬼使神差的,他已愈加渴望和耶律阿保机的战争了。
届时,杀戮之下,战场上定然无一人活着。
只要他不死,就无人可活……
目光中,似已看见了鲜血喷涌的战场,无数人陷入厮杀,却又旋即死于刀刃之下。
而他,便是那尸山血海中,唯一的站立者。
恨意?杀意?
不过只是他前进的手段罢了,无数人愈加恐惧他、害怕他、甚至仇恨他,都不过是促成神功修成的法则。
“……”
“你在想什么!”
耳中,忽地传来了清冷的呼唤声,肩上亦不知何时搭了两只手,正不断摇晃着他。
萧砚眸中的黑雾瞬时褪去。
他满头大汗,似惊悚般的向后暴退,避开了少女的手。
“你到底怎么了?又,入魔了?”
姬如雪虽刻意冷着脸,但眉眼中已有忧色,拾着手帕,想要替他擦汗。
“别碰我。”
萧砚拂开她的手,背脊上全是汗水。
而后,开始踉踉跄跄的向帐外走去。
姬如雪已维持不了脸上的冷意,眸里带着慌乱,匆忙跟上去。
却见前者只是弓身如虾,在帐门口大喘着气,将手指蜷在嘴边,猛地一吹口哨。
这道哨声比起夜中的风,好似全无动静一般。
但须臾,两道身影霎时从夜色阴影中凭空显了出来,而后迅即近前,正是两个斗笠青衣的不良人。
两人看见眼前情形,皆是大愕。
“校尉,你这是……”
萧砚脸色已显得有些狰狞,却仍只是咬牙出声。
“速传我令——
“迅速寻来,尸祖降臣。”
两个不良人完全不敢耽搁,当即一抱拳,急而又急的隐匿遁去。
“得令!”
后面,姬如雪额上都生汗,过去,想要攥住萧砚的手。
“别碰我。”
萧砚猛地拉下帐帘,继而终于支撑不住,双膝重重的跪在地面,似已压抑不住颈上不断蔓延的黑雾。
“你快出去…”
“碰我,会忍不住杀了你……”
姬如雪的眸中一怔。
萧砚却是不住的挥着手,想让她快点离开。
但旋即,他的浑身一颤。
少女身上的清香,已扑鼻袭来。
而他的整个额头,皆已抵在了少女的腹前。
姬如雪双手揽住他的后颈,只是死命的拥着他。
她紧紧咬着唇,眼角渗出了泪,语气中却决绝,只是揽着他,这么揽着他。
“我说了
“你赶不走我。”
……
——————
古北口。
关隘下,尸首遍伏于地。
城头间,新鲜的血液,已再次盖去了干涸的血,数具漠北人的尸首耷拉着,半身悬在垛口边。
向北两里之地,几骑簇拥着述里朵登上了缓坡。
这里只能勉强看见城上的战况,但很显然,这一次还是没能拿下这险峻的关隘。
古北口的险峻,不是说说而已。
“两崖壁立,中有路,仅通一车,下有深涧,巨石磊砢,凡四十里,为险绝之道。”
几人并列一排行走已是勉强,何况是攻城。器械难以运抵,只能用长梯蚁附,但厮杀几日,死了几百人,竟没有在城头抢下半片立足之地。
“王后,遥辇将军也退下来了……”有将领小心翼翼道。
“再攻。”
述里朵眼睛都不眨,语气平静。
“今日不过关,让遥辇拿脑袋来见本后。”
周遭几个将领皆是揣揣,不敢吭声。
直到最后,还是世里奇香壮着胆子打破沉重的气氛,抬起挂了彩的左臂,指向关口。
“王后,这险关实则并不足以拦下咱们的大军……
“只是这关内守军,确实强悍。奴二十余年,从未见过这么配合默契的部队。奴前两日与他们交过手,这些人几乎各个都有中星位乃至以上的功力,且除了个人骁勇外,他们还格外遵守军令,配合之默契,形同一人也似。
“且惊人的是,这些人不但手上功夫厉害,身法也是诡异,居然各个都能凭空消失,又在眼皮子底下钻出来,虽然奴与遥辇能根据气息、声音,将他们寻出来。但我们的普通士卒,拿他们完全没有办法……”
说罢,她已是大气都不敢喘,死死垂首。
以期望这王后给的压力能够小一些。
但述里朵的脸色依然平静,淡声道:“本后不管这些,中原人有能耐,早已告知你们,偏偏汝和遥辇轻敌。今日已是第四日,本后不想听伤亡数字——
“本后只要古北口。”
世里奇香面容憋屈,似是也有几分感到难堪。
枉她自称漠北罕见的高手,却连这么些个中原人都打不赢。当着这么多的人,她已是惭愧至极。
但她只是叉手请命。
“奴,希望能调派大贺枫……”
旁边有人小声提醒道:“前两日攻关不克,就已请祭司南来了。”
世里奇香咬了咬牙,似是头回感到这般屈辱,终于不再出声,请命而下,汇入了攻关的军马中。
但不过许久,前方忽地传来了惊呼声。
述里朵虚掩美目,循声望去。
古北口的关门,倏然被人由内打开了。
须臾,世里奇香折转回来,喜声禀报。
“王后,关内守军,逃了……”
闻及此言,述里朵却是轻蹙眉头。
但左右的将领,已纷纷惊喜。
“王后,南人定是士气已绝,不堪再战了。”
“王后,入关吧!儿郎们早已憋了火气,恨不能撕碎这些难缠的中原人!”
军心如此,述里朵便也不再约束,终于挥了挥手。
“入关。”
号角声立马响起,无数步卒、胡骑,开始倾轧碾入古北口内。
但恰进关城,又有人来禀报,说是发现了一件东西。
……
世里奇香领着人护在前侧,一路警惕扫过各个角落。
关城中,一座雄伟的关楼矗立。
楼内,身形肥硕、高大的遥辇弟弟五体投地,完全不敢抬头。
纵使地面还有粘稠的血迹,他也是纹丝不动。
“末将无能,请王后责罚。”
述里朵却是不理他,反而对其身后的桌案格外感兴趣。
案上,立有一页裁好的宣纸,纸上压有砚台,以固定之不会飘走。
她便伸手去取。
世里奇香急忙上前,抢着去拿。
“王后,小心有毒……”
但述里朵只是拍开她的手,虚掩起美目,拾起了宣纸。
纸上,字迹早已干透,甚而看得出是极早就已写好的。
“某在渔阳城下,
“静待王后。”
裹着血腥味的微风拂过,轻而易举的,就卷走了她手中的纸。
“王后,这……”世里奇香去捡起。
“马上传令全军!”
述里朵步履匆匆,疾步向外。
“一刻不停,急速南下!”
世里奇香被她的语气催的都慌乱起来,眼见遥辇弟弟还趴在地面,就是狠踹一脚。
风中,继续传来了述里朵急切又带着一丝紧张的声音
“还有,传信王庭。”
“召,奥姑南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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