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慕深沉,府邸内外都燃着灯火。

    一大家子正在用晚膳。

    确实是很大一家子,前面的大院子已是坐满了的,全是这些时日一直在忙碌奔走的不良人,由上官云阙与付暗代萧砚作陪。

    后者也斟酒出去饮了几杯,几番简单的话语,便将气氛烘托了起来,一众不良人难得的放松下来,都开始猛灌上官云阙与付暗二人,就是萧砚,也沾了一身酒气,才得以转回去。

    但甫一入后院厅上,气氛就变得安静起来了。

    姬如雪坐的很规矩,很明显,萧砚没回来,她是不想动筷子的。这会后者进来后,她便瞥了他一眼,脸颊在灯火下有些泛红,而后莫名的一笑,偏了偏头,让阴影遮住了她的小半张脸,掩去了那抹笑意。

    方才萧砚正在房中搂着她说悄悄话,还未怎么说,阿姐就冒冒失失的闯进来,当时萧砚无奈离去的样子,她可是印象深刻,毕竟鲜少看见萧砚吃瘪的样子。

    至于那个冒失鬼阿姐,这会正操着木筷大吃特吃,一手拎了根鸡腿,大快朵颐的样子,确实是极让人很有食欲。不是玩笑话,阿姐对待美食,似乎别有一种态度,那是一种带着圣神任务似的吃法,仿佛是在开吃播。

    至于降臣,这会只是在慢条斯理的修着指甲,抬眸看了下萧砚,而后持着筷子,不轻不重的敲在阿姐头顶。

    “能不能守点规矩,没有一个淑女的样子。”

    “额又不是淑女……”阿姐脸颊鼓鼓的,擦了擦嘴角的油光,却是也才抬头看见萧砚,便像主人似的招待他道:“甭客气,快快入席,额们就等你咧。”

    若非是她手中持着已啃了大半的鸡腿,几人真就信了。

    萧砚不在意的一笑,而后看向侯在旁边的侍女:“菜品若上完了,诸位且就下去一同用餐吧,大家这些时日伺候我都幸苦了,今日就不要等到多晚再用饭了。我让管事单独设了一桌,快些去,菜莫凉了。”

    这些节度使府送来的侍女很懂规矩,心知他是想要单独腾出空间,便齐齐行礼道:“郎君请慢用……”

    这下子,厅内就更静了。

    萧砚坦然的持杯而起,笑道:“今日,萧某为……三位姑娘接风洗尘,还望莫嫌招待不周才是。”

    “贫嘴。”降臣白了他一眼。

    姬如雪却是轻笑,同样举杯,难得的主动应声:“谢萧郎款待。”

    “唔……额也蟹萧郎宽、带……”阿姐打了个饱嗝,含糊不清道。

    她们一少女一女孩挨着坐的,这般看起来一唱一和的,萧砚也笑着与她们对饮,竟真像是一家子似的。

    降臣愣了下,不在意的撇头,兀自举杯饮下酒水,却是莫名的感到了十分不快。萧砚对待姬如雪那小姑娘,是很明显有一股旁人不能有的情愫的,她完全能感受到。

    于是她心下哼了一声,这算个什么事,自己还能嫉妒这一个小姑娘不成?

    拜托,想她堂堂尸祖,鬼医圣手一般的人物,怎会掉入这种凡人才有的情绪里?她逗弄那小子,也不过只是玩玩而已,萧砚就是一个与自己绝配的‘鼎炉’,仅此而已。

    对,仅此而已!

    ‘媚甲’降臣,如是想到。

    那边,姬如雪轻声道:“在渔阳的上万漠北俘虏,这两月死伤了近千人,田道成皆是按照你的吩咐,让他们重新筑城、开荒、挖矿、疏通水利,人数损耗的很厉害,但总体上来说,还压得住。他们没有底气反抗留驻的卢龙军。”

    说罢,她沉吟了下,又补充道:“且据我观察,那田道成应是对你比较忠心的,你留下的吩咐他都是一丝不苟的执行下去,没有什么差池。但我没什么经验,恐怕还需你亲自去看一下……”

    “无妨,我相信你的判断。”萧砚道。

    降臣本还没什么,听得这句话,反而有些不悦起来,不着痕迹的剜了一下萧砚。

    但后者很明显没看见这一眼,或者说,他是在刻意避开降臣的视线,似是有些心虚、不自然。很显然,被撞破了与王后的事,萧砚还是有些头疼的。

    他总不能说,睡王后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吧?

    更不能说,没办法,那龙袍的诱惑力太大了,实在没忍住云云。若真是这样,他毫不怀疑降臣会马上去搞一件龙袍来,玩一次别有花样的剧情诱惑。

    对于降臣这位极有侵略性的御姐,萧砚多多少少还是觉得有些棘手的,不能过于苛责,人家确实帮了他不少,没道理就凭一个‘回眸一笑百媚生’就打发了,更不能‘打一炮’就不管了。

    他有时候的底线很低,但多数情况下,还是会讲原则的。

    合作是相对性的,而不是竭泽而渔,降臣让他舒服,他也不能让这位御姐感到不满意,起码在两人还有利益纠葛之前,不能做一个翻脸不认人的‘负心人’。

    届时走火入魔了,可没有一位愿意跋涉千里的御姐来救他。

    见萧砚避着自己的视线,偶尔关照她一下后,多数还是在与姬如雪在那谈笑言欢,降臣不由咬牙大酸,都想起身恨恨离去了,但忽地魅惑眼睛一眨,嘴角显出一抹促狭的笑意来。

    “妙成天来信,第一批售入淮南吴国的战马,已经由曹州中转南下,买家是吴国东面诸道行营副都统,朱瑾。这一批共有战马四百匹、驮马等三百匹,朱瑾愿用一船粮食、两千余匹布帛交付,他还表示溢价无所谓,但求两家的生意能做得长远……”

    “淮南这般富?”萧砚惊了一惊。

    姬如雪摇了摇头:“信上是这般说的,应是没有假。”

    萧砚沉吟了下,朱瑾其人,在这个时代可谓是如雷贯耳了。其还有一堂兄名朱瑄,早年时,他们兄弟二人据山东,和朱温可谓是拜把子的关系,三人既是同乡又是同姓,在共拒黄巢余孽的那段日子里,三人好的像是同穿一条裤子。

    但好日子没过多久,朱温灭了黄巢余孽后,马上抽刀对向了往日兄弟,用近十年的时间吞并了山东,还斩了朱瑄,朱瑾痛失其兄,却只能南下投奔吴国,但这些年一直都是对朱温恨之入骨,几乎是连年北伐,是大梁的心腹大患之一。

    萧砚有不良人与幻音坊两家的情报,自然是对朱瑾了如指掌,其现任淮南吴国的三把手,确实有底气、有实力把这一生意做长久……

    “既如此,后面你替我回一封……”说到正经事,萧砚马上来了兴致,但声音还未完全落下,忽地就是一顿。

    姬如雪见他脸都僵了,便霎时一惊,关切问道:“怎么了?”

    “无事,我突然想到今日明明是为你们接风洗尘的,怎老是在说这些琐事……饭后再谈,届时我亲笔写一封信,托妙成天代我送给朱瑾。”萧砚坦然一笑,安慰道。

    “好。”

    少女体谅的点点头,还不忘替阿姐夹菜。

    萧砚见她偏转过去,脸色便是略变,眸中杂着凶意,恼怒的看向一旁的降臣,

    后者却是歪了歪头,嘴角咬着筷子,向他眨了眨半边桃花眼,脸上尽是促狭之色。

    桌下,一只裸出的玉足,勾住了萧砚的小腿,进而在萧砚恼怒的神色中,突然向上游离,到了关键之处。

    马上,就已有了反应。

    降臣咬了咬木筷尖端,得意一笑。

    萧砚很凶的看着她,眸中的烛光不断闪动,稍有些吓人。

    御姐却好似吃准了他不敢轻举妄动,下巴略抬,显出了白净的玉颈,恰似一只高傲的天鹅。但她可不想让这无视她的小子太过舒服,撩动起来后,狡黠一眨眼,就欲向下游离。

    倏然,一张略显粗糙的大手,猛地握住了她细腻的脚踝。

    “!”

    降臣没想到这厮竟真敢动手,险些没被惊出轻咛,而后脸色一变,急忙夹了菜到自己饭碗里,埋头开吃。

    桌下,她不断扯动着自己的玉足,却任凭如何使力,那大手都一如既往的有力,动也不动。

    萧砚不动神色,他本意是想好好吓一吓这御姐的,让她见好就收的。但他这会,却颇有些不想见好就收了,指端传来的圆润触感真是分外舒服,这玉足握在手里,又小巧又娇嫩,向下的小腿也极为匀称修长,很是值得好好把玩。

    不断的痒感与怪异感传来,降臣脸颊红的似要滴血,埋着头,死死看着碗里的菜,似要把这个碗用眼睛看穿。

    那边,姬如雪忽觉气氛突然诡异起来,长眉颦起,看了眼对面的降臣,再看了眼波澜不惊、一脸坦然的萧砚,心下一惊。

    她霎时察觉到,萧砚这场晚膳上,好像只顾着与她在交谈了。她方才也陷入一种莫名的氛围感中,一时竟忘了此事,便急忙向萧砚使着眼色:伱是不是过于疏忽尸祖了?

    萧砚挑了挑眉,示意到:何出此言?

    姬如雪咬了咬唇,只觉错在自己,她可明白降臣对萧砚的帮助有多大,起码对他的作用远高于她姬如雪,这会岂能因此让他们心生间隙?

    于是,她便斟了满满一杯酒,持杯而起:“尸祖……”

    “嗯?”

    降臣恍然的抬头,脸上还有酡红之色。

    姬如雪有些惊诧,但一念到降臣方才独自饮了好几杯酒水,遂只当尸祖不善饮酒,便很正色的双手持杯,歉意道:“昔日在洛阳,尸祖挽在下的性命于危难间,当时在下初出江湖,未曾有机会当面对尸祖表以谢意,今日想来,甚是惭愧……”

    少女很明显成长了许多,她曾经与萧砚在曹州初遇时,对谁基本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更谈不上什么人情世故了,当时能对萧砚展以笑意都是极少,甚而是有些自卑,卑于她的身份。

    她向来好似都是一个人、孤身一人,独处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想与他人亲近。

    但现在,她却已能落落大方,不论是对述里朵那种自带威势的上位者,还是对降臣这种成名已久的江湖前辈,都能够侃侃而谈,不落下风。

    降臣难得落了下风,声音结结巴巴的,脸上有些不自然,同时暗暗咬牙,不着痕迹的瞪着萧砚,桃花眼里似能冒出火来。

    萧砚适时的松开了手。

    御姐便才能慌忙的干咳一声,匆匆结束对话:“以后,还望能与雪儿妹妹互相关照。”

    待说完,她才再次懊恼,她与姬如雪有个什么互相关照的?

    真是被这姓萧的弄得昏了头!

    少女却是很高兴,长舒一口气,似是了解了一个心结,清冷的脸颊便瞥了下萧砚,稍稍露出了一些少女该有的娇憨之色,杏眼里带笑,似是在问:怎么样?

    萧砚笑着沉吟了下,才提杯起身,大笑着朗声道:

    “今日,一醉方休!”

    外院,一众不良人嘈杂的笑声传进来。

    “一醉方休!”

    阿姐正吭哧吭哧的拍着圆肚,有些撑不下了,也应声提起一杯酒。

    “喝!”

    须臾,扎着羊角辫的小脑袋就砸在了桌子上。

    ——————

    夜深,萧砚特意遣了负责值守故未大醉的不良人,把一众醉鬼搀扶回各自下榻处,方才在上官云阙不舍的醉话里,满身酒气的回去。

    后面,还有上官云阙隐隐的呼声传过来。

    “萧郎,我、我对你的忠贞之心,天地可鉴……呕…”

    喝大了。

    不知为何,萧砚今日也很高兴,一直以来的约束感今日松动了许多,难得有如此快活。说起来,他甚而已记不起上一次这般快活的心情,是在何时了。

    上一世?还是上上世?

    总之,许久都未有这种心境了,无忧无虑,唯有一醉方休。

    他独自坐在阶前,看着这临近冬日的残月渐被薄云遮掩,一股一股的寒风卷来,吹散了他的酒意。

    一时间,萧砚便想清了他今日这般放松的倚仗了。

    如今,他有权力、有实力,整个河北大地没有一人能够压在他头上,何不顺心?

    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这天下,有太多人、太多事,都能够让他不顺心。

    权柄。

    可不仅限于河北。

    ……

    “想什么呢。”

    身后传来熟悉的清香,姬如雪披着湿漉漉的头发,站在了萧砚身侧。

    后者回头,很明显被惊艳了下。

    少女有些羞怯,一时竟不知再说什么好,遂只是不自然的低语出声:“我见有热水,就沐了浴……”

    说着,她瞥着萧砚的神情,愈发羞涩,却并不反感,羞意浮于耳尖。

    但许久,萧砚才起身,掖了掖她的衣领。

    “天色太凉了,早些回屋吧。”

    说罢,他也不顾她的错愕,就揽着姬如雪回了厢房,而后独身走了出去。

    少女这次难得有些生气,看着他的背影,很是不满的低语。

    “过了年,我就十六了……”

    ——————

    ‘吱呀’一声,月光映进了室内。

    榻上,降臣冷笑一声。

    “你不是很能吗?出去,本姑娘不想理你。”

    “尸祖,得罪了。”

    “唔……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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