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将军想要此人?”

    耶律滑哥犹豫了下,进而狐疑的瞥了一眼地上的韩知古,摩挲着短髯道:“巴尔将军莫不是想要哄瞒本汗吧?”

    三千院哼笑一声,也懒得争辩,作势就要勒马回转。

    “滑哥可汗既然不领情,那便罢了。”

    耶律滑哥的两只小眼睛眯了一眯,哈哈一笑,将腰刀上的血迹在韩知古的身上蹭掉,继而追着三千院走了两步,豪爽道:“本汗哪里是这个意思,巴尔将军莫要误会。俺是个粗人,直肠子,说话不过脑子,一时被这贱奴气昏了头……巴尔将军想要他,俺便送给你,外加一些奴婢,巴尔将军若有看得上的,俺一并打包送给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腰刀指着一众汉人,哈哈笑道:“这些南人,马上就要全部变成奴婢了,这冰天雪地的,巴尔将军何不挑几个小娘回去侍寝?”

    三千院勒马一停,进而饶有兴致的回头,扫了一下面有色变的漠北汉人,问道:“怎么说?”

    “大王已下令,王庭不设汉官。”耶律滑哥毫无顾忌道:“还有,但凡是王庭汉人,不得再入住汉城,皆要去放牧、髡发,年不过十岁的,一并成为贵人奴隶。”

    三千院略略颔首,显然是知道这个消息的。

    这下子,便是捂着胸口怒容看着耶律滑哥的韩知古,脸色都霎时惊变,更别谈其余汉人了,都是一时惶然,人群里低声哗然起来。

    耶律滑哥不由得意,将腰刀丢给随从,在原地来回踱步,冷笑道:“本汗杀这些南来的汉商,可不是没有缘由!大王已得到消息,这些汉商勾结南面燕人,是货真价实的细作!尔等莫要想通过汉商传递军情,从今往后,汉商不得再入王庭!”

    所有汉人都一时噤声,一些青年咬牙切齿,却只能将手指骨捏的不停作响,没有人是蠢货,这会出头不但是白白送死,反而会牵连家人,得不偿失。

    马背上,三千院淡声一笑。

    什么细作、不设汉官,耶律剌葛不过只是是想彻底根除耶律阿保机与述里朵的根基,使出的手段罢了。

    只是耶律剌葛前两月一直忙着处理漠北贵族了,还没来得及料理这些对阿保机或者述里朵忠心耿耿的汉人,这会其坐稳了王位,自然要腾出手将这些未知的危险扼杀在摇篮中。

    他翻身下马,不紧不慢的走过去:“既然如此,这厮就交给我,滑哥可汗既然还有要事处置,我也不好过多叨扰。”

    “哪里哪里,巴尔将军想提人走,与俺言语一声就行。”

    耶律滑哥用手揽着三千院的背,指着韩知古,豪爽笑道:“这狗杂种是真有点脑子,是阿保机那厮都能看得上眼的人,不杀真是个祸害。不过俺知道巴尔将军或是存了爱才的心思,就看在你的颜面上,俺饶他一条狗命便是。”

    三千院甚是领情,笑着道:“回河东前,我定请可汗吃一顿酒。”

    进而,后面马上就有人下马,将韩知古一把拎起,准备提到马背上。

    不过后者在经过三千院身边时,却是恨恨的低声用汉话道:“同为汉人,阁下真忍心看着同袍被这人视如猪狗,任由他宰割?”

    三千院眯了眯眼,也不应声,抬手便一巴掌扇在韩知古脸上。

    “一介贱奴,真当我是救你不曾?蹬鼻子上脸。”

    后者被这一巴掌扇的眼冒金星,还没来得及说话,当即就头晕眼花的昏死了过去,被一个扈从提着衣领,扔到了马背上。

    耶律滑哥见此,便是哈哈大笑:“巴尔将军是干脆人,对待这些贱奴,就不能手软!阿保机那个蠢货,这些年对他们太好了,真以为能与俺们漠北人平起平坐了?本汗今日来,就是要让他们认清楚,谁才是这王庭的主人!”

    三千院将双手环于胸前,进而毫不怜悯的扫了眼一众汉人,向耶律滑哥补充道:“可汗不知,我索要此人,可不是看中了他的什么才华。我晋国最不缺的就是文士,这厮落到太原,低贱的和狗没什么区别。”

    “哦?”耶律滑哥来了兴致,狰狞一笑:“难道巴尔将军真是要替本汗出出气?”

    “大王得了消息,那王后述里朵,已回返草原了。”三千院笑了笑:“我听说此人是述里朵的嫁妆,便特意寻了来,不巧正好撞见可汗欲要他的命。可汗杀便杀了,但我还有计划,却是不好施展下去。”

    听闻前言,耶律滑哥凶狠的表情间,突然就下意识闪过一缕惊慌、惧怕,而后才冷哼一声,狠狠一笑:“那个贱人,有胆回草原?”

    “可汗与这王后有仇?”

    “哼,不提也罢。”

    耶律滑哥面有狰狞,揽着巴尔的肩膀,低声询问:“巴尔将军有何计谋?可需俺配合一二?”

    三千院摆了摆手:“不可说、不可说啊。”

    “巴尔将军既然想卖关子,俺也就不多问。不过俺有一个请求……”

    耶律滑哥说到此处,眼睛向四下瞟了一瞟,声音愈低了些:“俺知道巴尔将军是能人,大王看重你,俺对你也佩服。巴尔将军莫不信,俺对你是打心里佩服,俺这辈子,只佩服过你一个南人,那什么石敬瑭,俺可压根就没放在眼里过。

    依俺来说,那个什么圣主李嗣源,就该让巴尔将军伱当女婿。或者俺诚心说,巴尔将军就留在漠北,俺来日当了大王,也许你一个可汗当当。”

    三千院哑然了下,进而笑道:“可汗有什么想说的,不妨直言?”

    “如果述里朵那贱人有什么消息落到了巴尔将军手里,请务必先告诉俺。”耶律滑哥冷声一笑,“作为回报,俺账里的金银珠宝,巴尔将军看上哪样随便取便是,便是俺帐中那些婢女、美妾,巴尔将军也随意挑取。”

    三千院不由好奇:“可汗是欲……”

    耶律滑哥的眼睛里,闪起了贪欲的光芒,他舔了舔嘴角,恶狠狠的一笑:“不怕巴尔将军笑话,昔日,这贱人最看不起的就是本汗。本汗若得了机会,呵……”

    看着这厮恶心的表情,三千院不由恶寒,面上却是波澜不惊,笑着摆了摆手:“此事易尔,有机会,会让可汗出一口恶气的。不过我不想要可汗的什么珠宝美妾……”

    他指了指一众汉人:“大王赏我的奴仆,我用着不习惯。还望可汗准允,容我挑选一部分回去,我久居汉地,用他们服侍要习惯的多。”

    “哈哈哈,这算得了什么?”耶律滑哥甚是高兴,大手一挥:“这些汉人,巴尔将军尽数带回去都无妨!俺知道巴尔将军你存了好心,想要保下这些贱奴。不过他们本来就是一些贱如草的东西,巴尔将军既然想要,俺还省的麻烦了,本汗做一回善人又如何?只要巴尔将军记着方才的言语,俺权且依你!”

    三千院饶有兴致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述里朵回返草原,大王有意南下,定然会让可汗领一军。届时,我亦在大王身边,只要一有什么好消息,我必定告诉给可汗。”

    “啊哈哈哈……”

    事情已说定,三千院便不再久留,领了韩知古与其家人,便不紧不慢的骑马回返。

    “呵……”

    他的脸上似笑非笑,只觉看了一场好戏。

    这些年在塞外当个总舵主,他哪里能碰得到这些趣事?更别提还能游走在三方势力之间,就是这个感觉,这种刺激的感觉,常常让他欲罢不能。

    他就是天生的卧底。

    …………

    一股巨力,猛地扯下了韩知古的身上染血的衣袍。

    刺骨的寒意,恰如附骨之蛆,霎时就席卷而来,深深的扎进了他的骨髓里,令他猛然惊醒过来,而后低声发出了哀嚎。

    不止是那刺骨的寒意,还有脸上、身上的鞭伤,都让他全身发出颤抖。

    好在,帐里有炉火,随着帐帘放下,暖意也迅速蔓延而来。

    “在伤口上涂一些。”

    三千院因为脸上有疤痕,显得面相很是有些阴狠,这会环胸立在火炉边,竟让韩知古下意识向后缩了一缩。

    但他接过三千院丢来的金疮药后,却也立即错愕,再环首四顾,只见这帐子里,唯他与三千院两人而已。

    韩知古默然无言,开始忍痛涂药。

    三千院却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也不出声。

    前者毕竟到底是青年,终究有些沉不住气,开口询问:“阁下为何救我?”

    “有人递来书信,点名要我看好你的人头,莫被人摘了去。”

    “何人?”

    “南面来的。”

    三千院说的有些含糊其辞,但韩知古略一猜测,就小心询问道:“阁下是王后的人?难道王后已有实力返王庭重掌大局了?”

    “你们这些汉人,为何对这漠北王后如此忠心?”

    韩知古略有些警惕,只觉有些不敢多言,但耐不住局势如此,只能出声道:“若无王后,漠北汉人的处境不知会有多惨,阁下也看到了,王庭易主后,我辈汉人只能任人宰割……阁下若真是王后的人,还请设法告知王后一声,漠北局势对她是极为不利,若无绝对优势,切莫要鲁莽回返……”

    三千院冷笑一声,也不答话,摩梭着下巴,问道:“耶律尧光,应是识得你的吧?”

    韩知古愣然点头。

    “那便妥了,涂了药,在此将养两天,我再来见你。”三千院落下一言,便是毫不停留的出帐而去。

    “二王子?”韩知古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

    河南道,兖州。

    村庄内,家家张灯结彩,趁着春节还有几日,这些天甚而还有一些流动商贩在村口搭了一个草市,没有其他原因,单纯因为这‘樵山庄’的人户要比旁的地方多得多。

    “囡囡,可以去唤二郎哥吃饭了。”

    后院传来唤声,前院子里正玩雪的女童喜滋滋的应了一声,沾着半身雪粒就要起身往屋子里跑。

    但恰一起身,她就咦了一声。

    院墙外面远处,有两道戴着斗笠的人影,正环胸看着这边。

    女童咬着手指犹豫了下,没再理会,折身就往屋子里走。

    她推了推阶上倚在躺椅上用书卷盖脸大睡的老翁,“阿翁、阿翁,吃饭了。”

    老翁笑眯眯的取下脸上的书卷,一把举起女童:“嘿嘿嘿,阿翁早就听到咯,走走走,去看看你娘做了什么好吃的。”

    但马上,他的脸色就是一僵。

    老翁的个子自然要比女童高的多,一眼就看见了院墙远处那两道人影前,还有一小个子戴着斗笠,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这边。

    那小个子的脸上,画着伶人样式的花脸。

    “……”

    老翁沉默了下,笑着将女童放下,笑眯眯道:“囡囡先去叫你二郎哥哥,他害羞,只与你走得近。阿翁扫一扫院门口的雪。”

    “好。”女童奶声奶气的应了一声。

    老翁深吸一口气,主动走向院门。果不其然,远处那三人,亦走了过来。

    院门口,霎时被踩出了几道脚印。

    “兖州不良人,施同?”

    花脸的小个子环着胸,上下打量了一下老翁。

    后者沉吟了下,点了点头:“正是老夫。”

    “藏的蛮深,让我一番好找”小个子点评了一句,自顾自的走进院中:“人人都说施郎君乐善好施,是远近有名的善人,真是应了那句大隐隐于市的话。这日子,比当年在长安,还要舒服呐。”

    老翁看了一下两个面无表情的斗笠人,两人气质内敛,就像两个普通的路人一般,但他能一眼分辨出这两人的实力不俗。

    那隐隐的杀气,厚重无比。

    不愧是大帅亲信……

    那两个斗笠人并不入院,各自守在院门一边,淋雪不语。

    老翁亦是沉默不语,跟在小个子身后,一直走到阶下。

    那小个子却不入内,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院内只堆了一半的雪人,回头看着老翁:“你知道我来的目的,我不管你是不是听那位天暗星的命令,今天,最好别在家人跟前做傻事。”

    老翁再次沉吟。

    小个子轻笑一声,倚在那躺椅上,“去吃饭吧,我不急这一时。”

    “能不能……”老翁犹豫许久,终于出声。

    小个子眼睛都不睁,淡淡道:“不能。”

    “……”

    老翁立在院中不动,院外的两个斗笠人,则折身而来,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就在这气氛凝重之际,一青年人影出现在了屋子门口,沉默许久后,小声道:“阿翁,先吃饭吧。”

    躺椅上的小个子,霎时睁眼。

    室内,夫妇携着女童,惊疑不定的看着青年的背影。

    小个子的嘴角掀起弧度,继而毫不犹豫的起身而下,在院中叉手大拜。

    “不良人镜心魔,奉大唐国师、不良帅亲令,迎天子归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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