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这位前辈……”
老者一脸凝重,压住潼乐的手,就算后者还没有反应过来,仍是不敢耽误的抱拳沙哑出声。
“你不要与我说话。”那自称侯卿的俊美男子皱了皱眉。
老者一脸尴尬,欲言又止,但因为顾及,便终究只是憋着不出声。
潼乐冷笑一声,甩开老者的手,撑着桌子眯眼看向那衣袂飘飘的侯卿:“小白脸,真是好大的威风,怎么,你认识那中原小子?”
老者哀叹一声,自家少主人就是太目中无人了些,对自己这个家族供奉不过表面客气,在认定了的事情上偏要一意孤行,都说了不要招惹那人硬是不听。
侯卿其人,老者并不认识,但这个名字也算是略有耳闻。据传此人在多年前游历娆疆,得了个“血染山河”的称号,更是与堂堂巫王蛊王都是旧相识,名声颇大。
不过因为老者只是潼家供奉,对这些传闻实在了解不深,但再托大,也知此人若真是那什么侯卿,定是惹不得的。
但话说回来,传闻中那个“血染山河”侯卿在娆疆游历的事情,已是二十余年之前,眼前这眉上生有三点血滴状红痣的俊美男子,看样子分明也只有二十余岁,天下间岂有不老之人?
一时之下,老者亦在心下嘀咕起来,毕竟他对侯卿这两个字实在是了解不多,不过是在当年偶然听闻其人传奇故事后记住了而已。当下来看,很难把那等和巫王蛊王把酒言欢的神人,与眼前这个挂着一把红伞,衣摆还绣满古怪文字,颇有些神神叨叨的年轻人联系起来。
他与旁边的老妪微不可察的对视一眼,各自在袖中都捏住了一只杀伤力最大的蛊虫。
蚩梦本正拉着姬如雪小声嘀咕,这会看见潼乐那厮嚣张跋扈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拍着桌子大声喊道:“喂喂喂,你这个人,能不能好好说话!”
“紫衣小妹妹,哥哥我在和这个小白脸和你旁边那个小子说话。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叫作大人说话,小姑娘莫插嘴。”潼乐眯着眼道。
萧砚仍然满脸笑意,拦住差点暴走的蚩梦,而后只是指着桌子边上剩下的那一张长凳,对着侯卿笑道:“侯兄既然要拼桌,我们就不好去小公子那蹭饭了。说来也巧,侯兄来的极好,正好与我们凑个四方。不过提前说好,饭钱自备。”
“讲究。”侯卿点了点头,进而拂起衣摆坐下,撇过头不去看潼乐:“你也别与我说话,你们两个生的一样丑,碍眼。”
潼乐脸色一黑。
老者更是神色尴尬,而后目光有些阴沉,以内力将声音聚成线传给老妪,说着待会交手后先试出那所谓侯卿的深浅。
而旁边那位名叫潼月的小姑娘乐不可支,拍着桌子哈哈大笑,“乐哥哥,他说你长得丑诶!”
“咳咳咳。”寨主眼见潼乐的脸色愈来愈青,干笑一声,终于找到机会,捧着茶杯起身笑道:“诸位、诸位,我槐柳寨如今遭祸,正是全寨上下几千人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恰逢诸位因缘际会于此,都是缘分,何至于闹得如此不快?这起了争执,岂不正让寨子外那些畜生得了便宜……”
说罢,他大手一挥,朗声道:“诸位客人来我槐柳寨除怪,本就应当由我槐柳寨好生接待,在寨中这些时日,诸位客人的一应花费,皆记在我的头上。”
远处躲起来的掌柜急忙应声。
寨主看见萧砚折身过来对他抱拳一笑,亦是点了点头,不过视线多放在侯卿身上,见后者始终无动于衷,自然暗叹可惜,然后又看向潼乐,好言笑道:“潼少主,权当卖我一个面子,就此揭过此篇,如何?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老者在旁点头,立即接下这个台阶,低声给潼乐嘀咕了几句。
后者脸色依然难看,不过转瞬就豪爽一笑,对着蚩梦那边抱了抱拳,似笑非笑道:“诸位吃好喝好。”
说罢,他竟是折身便走出客栈,脸色沉郁。
寨主眼见那老者与笑眯眯的潼月几人亦是跟着离去,先是无奈,对着那想要凑过来的掌柜挥了挥手,而后亦是匆匆跟上,实在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对这几个爷吃罪不起,不然放在以往,北疆和万毒窟井水不犯河水,他一个大寨寨主,还真不至于对潼乐这个小崽子如此卑躬屈膝。
至于那两个野修蛊师,踌躇一二,对着萧砚四人抱了抱拳,同样跟了出去。
萧砚笑眯眯的回礼,而后才从怀中取出一小袋铜钱置于桌子上,让掌柜速速上菜。
“喂,你到底是哪个哦,为什么要和我们凑近乎!”蚩梦颇有些警惕,同样有些埋怨,要不是侯卿突然闯进来,她说不定已经把那几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收拾了,堂堂万毒窟圣女哪里需要受这个气!
姬如雪则是看着萧砚,她是中原人,又在幻音坊待过,哪里不知侯卿正是玄冥教四大尸祖之一,眼神有些古怪,带了些询问的意思。
不过有降臣和阿姐的前车之鉴,好在不需要太过惊讶。
萧砚笑着与她摇了摇头,他看得懂姬如雪的意思,是在询问侯卿会不会是寻他来的。
不过按照这情形来看,理当不是了。
果不其然,侯卿一脸认真,道:“我正是为了你而来。”
“窝?”蚩梦一惊,不确定的指了指自己,而后左右看了看萧砚和姬如雪,但见侯卿认真的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便再次错愕询问:“窝?”
“正是。”侯卿认真点头,挑了挑生有血滴红痣的眉毛,一脸可惜,直言不讳道:“本来是打算绑你走的,奈何这位仁兄在,没寻到合适的时机,便想着来和你们打个招呼。”
说着,他不顾蚩梦呆傻住的模样,更不理会扬眉的姬如雪,对着萧砚抱拳一礼:“仁兄那夜的御剑术,实在精彩,我尾随了一路,掂量来掂量去,都感觉从你手中抢人,胜算太小,今日这桌饭菜我请了,还望仁兄能行个方便。”
萧砚好笑道:“行个方便?”
侯卿凝重点头,进而慢慢的转移视线,望向对桌的蚩梦。
后者大惊失色,一把抱住自己的胸向后缩:“尾随?抢人?喂喂喂,你不要乱来啊!窝、窝……窝可是很厉害的!”
姬如雪一言不发,只是按住了放在桌上的刀鞘。
这是萧砚的建议,她佩刀他背剑,反着来,用以增进她的技艺,上次在牂柯寨与那尸怪交锋,萧砚一直不插手,便是有这个原因所在。
侯卿一脸慎重,诚恳道:“放心,你生的不好看,我对你没有兴趣。”
“不行不行,窝忍不了了!”蚩梦恨得牙痒痒,这个王八蛋可以说她不好看,但是绝不能当着萧砚说她不好看!
真是、真是好没有礼貌的一个人!
萧砚淡笑着把一杯茶推给侯卿,笑道:“侯卿尸祖有什么目的,不妨直说,如此难免太让人误会。”
这个时候,掩藏在客栈外的老者蛊师一脸慎重,在萧砚出声前突然就觉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他稍稍屏气,手指在掌心写写画画,口中念念有词,但任凭他如何指挥留在客栈内的觅音蛊,都全无所得。
他皱了皱眉,看了眼客栈,脚步悄无声息,悄然离去。
客栈内,侯卿有些惊讶:“我匿迹江湖二十年,仁兄居然还知道我的名号?!”
蚩梦小脸鼓鼓,一脸不屑,只觉这个小白脸分明就是在装蒜,什么匿迹江湖二十年,显得他好像名声多大似的。
萧砚本来想说认识降臣,但想了想,只是笑着点头:“阿姐与我们是旧识,在她那里,确实听到了许多尸祖的事迹。”
姬如雪一脸古怪,偏头咳嗽一声。
在阿姐那里,对侯卿的评价可有些意思。好的事迹没听过,什么帮她捉黑脸熊,一起齐心合力办丧事的事迹,倒是不少。
“难怪。”侯卿端坐在长凳上:“萤勾有段时间是不在家。”
“喂!你到底有撒子目的!”蚩梦拍着桌子,真是懒得听侯卿在那说废话,翻了个白眼。
从进入客栈后一直镇定自若的侯卿,这会却是难得的有些犹豫,在三人的注视下,目光看向了蚩梦随手放在桌子上的笛子,从袖中取出一枚刀片出来。
蚩梦只觉突有一股寒意,顿时警惕起来,手悄悄摸向了木笛,心弦绷紧。
猝然间,侯卿猛地一拂衣摆,昂然起身。
蚩梦一把攥紧木笛,明知萧砚和姬如雪坐在旁边,但一颗心仍是被古怪的侯卿吓得提到了嗓子眼,张口就要大喊出声给自己壮胆。
“请姑娘收我为徒,传我驭蛊之法。”侯卿双手抱拳,弯腰向下九十度,态度极为诚恳,一板一眼。
“啊?”蚩梦都把木笛拿起来了,闻言复又一呆,片刻后,仍是呆滞:“啊?”
姬如雪捂嘴失笑,她早该想到的。
四大尸祖中,她见过的两个,降臣凭心情做事,阿姐更是个没头脑的,这尸祖侯卿,确实也不能当作常人来看。
谁家正常人拜师,会想着先把师父绑回去啊。
不愧是……姬如雪瞥了眼侯卿右眉上的三点血滴红痣。
……666。
萧砚自酌自饮,不时轻轻点头,也不知是在品茶还是在赞同侯卿这一举动。
蚩梦瞥了眼侯卿手中的小刀片,只觉脑袋都宕机了,下意识向萧砚那边移动了些许,想了想,又朝着姬如雪那边移了过去,而后不管仍然弯腰向下的侯卿,用手挡着嘴与姬如雪耳语。
“小姐姐,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可能有些。”姬如雪直言不讳。
“师父为何说我有病?”侯卿的耳力显然很好,抬起头,蹙起眉有些不解。
“哪个是你师父!”蚩梦被吓得向后一跳,直直摆着双手,后来又觉得失了气势,复又板起脸叉着腰,想说些什么话让这厮知难而退,临到嘴边,才想起自己脑袋里空空如也,便只能生硬道:“不行!”
“为何?”侯卿尤为不解,而后竟是就要单膝下跪,但想着这桌子可能会挡住蚩梦的视线,复又跳在桌子上,朝着蚩梦直直跪下,抱拳道:“莫非师父是觉着我诚意不够?若是如此,师父想要什么,只管吩咐,我还有些家当在蜀中,攒了好多年的,师父只要随我去蜀中看……”
姬如雪小心捧着茶杯向后躲,以防被殃及到。
萧砚不禁好笑,只觉此趟真是没白来,这尸祖侯卿,果然是个性情中人。
“你到底要做撒子嘛!”蚩梦臊的满脸通红,特别是看见远处有伙计懵逼的看着这边,更是急得连连跺脚:“我们万毒窟有规矩,没有成亲前不能收徒!你快点下来,真是羞死人了!”
侯卿皱起眉,也不见如何动作,身形便自然向后飘回长凳,而后细细思索几息,目光望向萧砚。
姬如雪一把按住了刀鞘,目光不善。
蚩梦本人更是复又脸红,连连摆手:“你不要在这里捣乱好不好,真是烦死个人了。”
侯卿并不理会二人,直勾勾的盯着萧砚。
后者便笑着询问:“侯卿尸祖诚心拜师?”
“诚心的,仁兄愿助我一臂之力?”侯卿精神一振。
“助不助力先不提。”萧砚道:“不知尸祖听说过记名弟子这个名头没有?”
“记名弟子……”侯卿挑了挑眉,看了蚩梦一眼。
后者翻了个白眼,更是懒得理会他。
“所谓记名弟子,对于尸祖来说,蚩梦姑娘是你名义上的师父,但在蚩梦姑娘这里呢,又无须承认你是她的徒弟,但尸祖想要观摩学习一点音律驭蛊之术,还是无妨的。”
“好一个记名弟子!”侯卿恍然大悟,纳头便要拜下:“弟子参见师父!”
“不许拜!”蚩梦根本不想教侯卿,嘟起嘴,但看在萧砚的面子上,还是捏着鼻子认下了。
“侯卿尸祖既然已是蚩梦姑娘的弟子,虽是记名,但弟子嘛……”萧砚看了眼放在店门口的一个大背篓:“蚩梦姑娘的行李,稍稍多了点。”
“我来背!”侯卿点头不止。
“蚩梦姑娘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菜……”
“我来买!”侯卿掏出一块金锭拍在桌子上:“掌柜,最好的菜,最好的酒,统统上来!”
萧砚笑意盈盈:“我们此行,是为了去救蚩梦姑娘的父亲,可能要去万毒窟一趟,或许和尸祖有些不顺路……”
“我去救!”侯卿一脸认真:“救太师父,为徒孙的应有之责。”
“孺子可教也。”萧砚欣慰道:“如此一来,尸祖距离蚩梦姑娘的关门弟子,又近了一步。”
侯卿一脸叹服,抱拳拱手:“仁兄,果然有品!”
旁边二女,互相对视,已经呆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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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煞我也!”
精致小院内,潼乐一把摔碎手中茶杯,“我潼乐何时受过这等屈辱!”
“少主稍安勿躁。”老者对着一旁的老妪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会意,将坐立难安的两个野修蛊师请去了别处。
老者这才劝道:“少主,我们此行,是奉了族长的大事而来,更是事关巫王,可不好为了这么几个外乡人生事。”
潼月不住的点头,笑意盈盈:“是嘞是嘞,乐哥哥忍一忍,过了这阵子,把他们全杀光就好啦。”
“你别在这幸灾乐祸!”潼乐忍着一口气,叱了一声。
前者撇了撇嘴,摸着手上的一只蜈蚣,轻哼一声。
潼乐坐回椅子,脸色沉郁的看着老者:“缪叔,那小白脸真有那般厉害?”
“如若真是那‘血色山河’侯卿,那……”老者摇了摇头,不过又马上道:“但这厮有些古怪,或许真和侯卿有些关系,但不大可能是本人,所以才打着侯卿的名号做事。但老奴以为,少主还是莫要轻易招惹此人为好。”
“此人不死,我忍不了这口气。”潼乐脸色难看,当时客栈人不少,槐柳寨有头有脸的人都在,全在看他的笑话,这让他怎么忍?
“这有什么。”一旁的潼月理所当然道:“拿那三个人出气呗,正好乐哥哥也喜欢那两个妮子,反正那个中原人没本事,也守不住两个娇滴滴的美人。”
说着,她拍了拍手中蜈蚣,机灵古怪的笑道:“事后,两个妮子归乐哥哥,那个中原人归我,正好拿来试虫,如何?”
“你倒是打的好算盘。”
潼乐冷笑一声,而后从怀中掏出一只铃铛来,眯眼道:“那个狗屁侯卿,我也要他死。”
老者看见这个铃铛,思索了下,没有出声。
“缪叔,叫那两个野修废物进来,我要赏他们一桩机缘。”
……
大山中,正盘腿而坐的几头尸怪似乎是听见了召唤声,齐齐起身,望向山下的大寨,低吼出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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