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头上的那股气肆掠暴出,宛如白日惊雷,骤然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东侧十一峒,那座只建有一方孤零零茅草屋的山巅上。
正抵膝而坐的两人齐齐抬头,共同望向远处的那座山峰,神态不一,却都显得波澜不惊。
“很快。”十一峒主点评道。
“确实不慢。”侯卿缓缓点头。
“声势也不错,这一手如果能玩好,会很溜。”
“看出来了。”
“哦?侯老弟难道对此不感兴趣?”十一峒主微微侧目。
侯卿看着他,突然淡定的伸出手,双指一抬。
一支木条倏然从他身后腾空跃起,在空中飞掠了一转,悬停在二人中间。
十一峒主不由的眼睛一眯。
下一刻,再有一支木条从远处腾起,一前一后将十一峒主夹在中间,只不过两支木条都已有些发颤。
“侯兄!”
十一峒主以拳击掌,声音恳切:“还请一定要传授给愚弟一二!”
……
一座深山当中,拨转念珠的黑袍人正面壁而观,这位青紫念珠从不离手的黑袍人,在拨动其中一枚念珠后,突然一止,转身望着远处。
“这压箱底的东西,二大爷居然也有一日舍得教给外人。”一同样着黑袍的女子从石壁后走出来,声音很有磁性,宽大的黑袍穿在她身上,却是低头难以望见脚尖。
她双手环胸,自顾自道:“看来,那个小家伙真和二大爷有些渊源……”
说着,她掐指一算,哑然失笑:“如果没记错,这才第三日吧?这小家伙,天赋这么高?”
拨转念珠的黑袍人并没有搭话,只是拨弄念珠不停而已。
“不过说起来,二大爷分明是那中原李姓,但听小十一说,这小家伙却是姓萧,二大爷这是?”那女子声音中有些揣摩之意:“有古怪……”
“四姑娘,你话太多了。”拨转念珠的黑袍人头也不回,淡淡道。
“大峒主,我十二峒向来都是言论自由,几时又有不准议论的规矩了?”
四姑娘瞥了一眼大峒主,继续出声,嗓音虽有磁性,却不失清冷:“李先生当年留下遗训,言龙泉剑主入峒。按照中原李唐皇室当年留下的东西来看,龙泉剑主理当亦是李姓人,那么我十二峒了结此事,便能与外界再无瓜葛。”
“然而现今这小家伙却并非龙泉剑主,他今日入了我十二峒,二大爷将此物传授给了他,若是大峒主你又按照约定也将东西给他,那么他日龙泉剑主入峒,我十二峒还能给他什么?”
大峒主拨转念珠不停,显然不为所动,只是波澜不惊道:“你欲如何?”
四姑娘的目光越过层层森林,落在远处那座山峦上,毫不犹豫道:“这个小家伙虽姓萧,但按照二大爷那不遗余力、明显知道些内情的样子,小家伙九成九都与李唐有些关联。既然如此,我们何妨不将他既视作李先生的弟子,又看作龙泉剑主?而且……这小家伙手中还有李先生那枚令牌。”
大峒主拨弄念珠的手一顿。
四姑娘继续道:“如此一来,我十二峒既能完成李先生的遗训,又不负当年李唐皇室所托,来日送这小家伙出峒后,十二峒便能彻底了结先人遗命,与外界再无瓜葛……”
大峒主默然无言良久,才终于继续拨动念珠。
“你亲自走一趟神龙架。”
唤醒圣童,将他带回来。”
四姑娘叉胸一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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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下,姬如雪和蚩梦将那山头上的气势如虹尽收眼底,先是略一错愕,进而一个对视,几乎一瞬间,二人便齐齐向那山头急奔而去。
小院中,大爷笑眯眯的饮了一口酒,大黄狗讨好般的在他裤脚边蹭来蹭去,尾巴往圆了甩。
一只飞虫振翅飞来,被大爷轻轻一捏。
“四姑娘这丫头……”
大爷摇了摇头,然后又摸着胡子笑了笑,举起酒坛,悠悠向下倒,酒水连了成一条线。
大黄狗早已大张着嘴等候,此时高兴的不断甩着尾巴将一长串酒水尽数灌进肚子里,显然是已经轻车熟路了。
大爷抛开酒坛子,忍不住捋须想了想,犹豫了一下,进而不见什么动作,坐在椅子上的身形就已突然飘出去,下一刻便在远处的翠竹枝头一点,身形骤然荡去数十丈。
再说山峦那边,从山脚到山头约莫半个时辰的路程,姬如雪和蚩梦仅仅只花了半炷香不到,就一口气攀登了上去。
蚩梦累的爬不起腰,但一看见山崖边那道熟悉的身影,就是情不自禁的一喜,什么累死了、什么喘不过气了,尽数被她通通抛在脑后,激动之下,鼻涕和眼泪都一下子淌了出来。
“小锅锅!”
山崖那边,正轻抚竹竿的萧砚回过头,洒然一笑。
姬如雪的眼眶也一下子就红了,她本来已经猜到萧砚会在这里,一路上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且一大早的时候,大爷那個油然生出的喜悦也几乎告诉了她们答案,似乎本不该如此激动的才对。
但偏偏一看见萧砚行同以往的笑色,她依然情不自已,忍不住背过身肩膀微微颤抖,擦拭着几日来终于淌了下来的眼泪。
一双手臂揽住了她和蚩梦,萧砚失笑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好嘛,早知道我醒过来你们会这么伤心,我就在那池子里多泡一日了,怪我怪我。”
蚩梦破涕为笑,想做些什么,却又突然想起自己居然被小锅锅抱在了怀里,小姐姐还在旁边嘞。
她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发现自己的鼻涕眼泪都蹭在了萧砚身上,更是面红耳赤,捂着脸不敢示人。
姬如雪哪里会在意这些事情,她是真的担心且怕了三日,脑子里的那根弦都一直紧紧绷着,与蚩梦相处时却还要故作轻松,其实这几日那股难掩的情绪都一直死死压着她。
姬如雪无法想象,若是萧砚真的失败了会怎么办?
他是那么意气风发,他是那么运筹帷幄,他是那么信心十足,足以让成千上百的人愿意为他赴死。
若是一切都烟消云散,失去的不仅仅是萧砚的心血,姬如雪更担心会让萧砚失去那一股心气,虽然她相信萧砚的承受能力远超常人,但她实在不敢赌那个万一。
离了幻音坊,萧砚就是姬如雪在这个世间唯一的亲人,是被她早已视作不可替代的那个唯一家人。
她没法失去萧砚。
所以在看见萧砚完好无恙后,姬如雪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便是如她这种性子,也难以自抑,不顾蚩梦还在旁边,用贝齿死死咬在萧砚肩头,似乎就是要这样,在萧砚身上留下无法磨灭的记号。
就像她不准失去萧砚一样。 萧砚略有些吃痛,但不以为意,只是缓缓拍着她的背,轻声道:“没事了,以后都没事了……”
片刻后,两个女子到底是脸皮薄,蚩梦虽然素来都是大大咧咧的,但在姬如雪面前总有些不好意思,就是那种在正宫面前心虚的感觉,所以也不好一直抱着萧砚不是。
姬如雪在缓和了情绪后,便又恢复了清冷的模样,狠狠剜了萧砚一下,便将他瞒着身体情况的事揭了过去。
说到底,她也不舍得责怪萧砚。
要怪就怪那个降臣!
大爷已经说了,萧砚之所以会折寿折的这么厉害,很大一部分就是萧砚修炼了那一邪功的问题,加上他大战的次数又多,源源不断的煞气积累于己身,每一次走火入魔,虽然确实能够强行拔高自己的实力,但都是以折寿为代价的。
根据大爷推测,那门邪功应当尚有缺陷,不然不会有这么大的后患。
不过如此思来,萧砚若不修炼那门邪功,当年在洛阳城外就不会有降臣出手救下她与萧砚,两人当时就死在了梁军手中。
且降臣虽然刚开始确实是在利用萧砚,但姬如雪也看出来在后面的接触中,降臣是尽力想了办法帮助萧砚的。
只能说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嘶……”
一道人影突然跃上山头,三人抬头望去,正见大爷立在不远处的一株大树枝头,看见几人望过来,便捋着须笑眯眯道:“看来大爷我来晚了一步嘛,真是少看一场好戏,也太吃亏了……”
姬如雪脸颊一红,她现在对大爷只有数不清的感激,对于这个调侃自然也有些不好意思。
蚩梦没听懂话外之意,倒是高兴的直蹦:“老爷爷,你好厉害!小锅锅真的没事啦!!!”
大爷嘿嘿一笑,只是在枝头向前一步,脚便踏在了地面之上,进而上下打量着萧砚。
“小子,感觉如何?”
“前辈再造之恩,晚辈实在没齿……”萧砚认真施礼。
“诶,叫大爷。”大爷摆了摆手。
萧砚怔了怔,然后会心一笑,抱拳一礼:“大爷这疗法……晚辈恐怕此生都会铭记于心,不敢忘记。”
大爷哼哼一笑,继而负手于身后,来回踱了两步。
“小子,你不用这么客气。伱我二人,这是互相成就,晓得吧?这门法子虽然前人有人施展过,但在大爷手里用出来,着实是头一遭,个中尺度都是凭着感觉把控的,你很不错,能坚持到最后,不枉费大爷把毕生所学的拳脚功夫都奖赏给了你。”
听到这番话,蚩梦满头黑线。
什么叫奖赏?你那分明是把小锅锅往死里揍好不好嘛!
萧砚不禁发笑:“那倒是可惜了大爷的好意,晚辈愚钝,彼时意识不清,大爷这一手拳脚,晚辈只意会到了其中的出神入化之境,这具体的招式嘛……哈哈哈。”
大爷一愣,继而捋了捋须,哼哼道:“你这小子,虽然油嘴滑舌了点,话倒是动听。”
姬如雪抿嘴一笑。
大爷看着远处立着的一根根竹子,脚尖一点,跃上其中一根顶端,对着萧砚招了招手。
“来来来,你不是说没体会到其中招式嘛?大爷今天心情好,上来,再传授你几招。”
蚩梦小脸一白,下意识扯住萧砚的后衣角。
萧砚笑了笑,对二女点了点头,示意无碍后,便同样跃上一根翠竹顶端,这些竹子都是尤川一根一根砍了扛上来然后一一插在这里的,大爷并不说目的为何,只是让尤川耐着心一根一根砍来便是。
便是现在,尤川仍然还在山脚下砍竹子。
眼见萧砚身法灵活,腿脚扎实,大爷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率先发动,双腿在翠竹间只剩了一道道残影,出招不断,每一次出手前都会道出招式名号,但并不讲出其中精髓,只是让萧砚在交手中领会这一招一式的意境。
萧砚也不只出招隔挡,与大爷一个进一个退,两人你来我往间便瞬间走了百来招,每根翠竹都在轻轻发颤,却又半点高低变化都没有,仿佛上面不是两个成年人在行走,只是劲风拂过,吹动了竹竿而已。
二女在远处已经看呆了,蚩梦眼珠子不停的转,直到眼花了都追不上萧砚和大爷的轨迹。
姬如雪亦有些艰难,刚开始还能勉强跟上二人交手的速度,但随着他们一攻一防的速度越来越快,便只能捕捉个大概。
好在这一回大爷没有骗她们,真只是与萧砚切磋,两人交手间,颇有一种行云流水的美感。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大爷便率先停手,止不住的满意点头。
似乎对于萧砚,他的赞赏和满意从来不愿意藏着掖着,虽然言语不时有些难听,但可以夸的地方绝不吝啬,那挂在嘴边的“好小子”三个字,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喜欢。
“好小子,不错嘛!大爷之前还是胆子太小了,怕夸了海口,现在嘛……”
他笑眯眯的竖起一根大拇指:“不用多等,就是现在、就是此刻!大爷敢说,你小子已是当代第一人!”
萧砚却并没有马上应话。
刚才大爷并不是单纯的与他切磋,而是在引导着他在那翠竹上走一套罡步,行云流转间,在一招一式中都在牵动着萧砚体内的气府。
大爷是在替萧砚稳固境界。
然而,不待他多想,便听见这句话,萧砚遂下意识的想谦虚一二,但迎着大爷的目光,略一犹豫,便坦然一笑,昂然道:“当代第一算得了什么?就别说什么十年、五年了,待下一次见面,大爷,你亦是晚辈的手下败将!”
“好!”
大爷笑烂了脸,不住的搓着手,似乎想要马上迫不及待的到那个时候一般。
区区一个李茂贞算什么东西?
这厮天赋确实是高,可谓百年难遇?但那又如何?
当年这厮拜入十二峒的时候,就已是年近三十,在十二峒又待了十四年,固然在武道之上又修了蛊术,实力更精进了一步。
可我大侄子不到二十!
任谁来给大爷理论,就算是说破了天,把李茂贞吹到了天上。
大爷也只有这一句:我大侄子不到二十!
气经这玩意,我大侄子一晚上就学会了,不,只用了半晚上,且直接跨过了入门这一阶段,只用了短短几个时辰,就可熟练运用。
论天赋,我大侄子能甩李茂贞整整一条街!
越想越高兴,越高兴脸笑的越烂。
大爷突然哈哈大笑,跳下竹竿,一把攥起萧砚的手。
“走走走,大爷带你去见一个老家伙。”
大爷要让他知道,他曾经看见的那些天才,不过只是如井底之蛙望天上之月。”
待他见了你,就会明白那些什么天才与你相比,何为一粒蜉蝣望青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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