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画谷离开后,第一站自然就是落花洞,但一行人途经此地后,果然发现如毒公说的那样,落花洞女们以及千乌都已不知去向。
姬如雪和蚩梦都略有些担心,但萧砚则并不以为意。
落花洞存世数百载,南疆极为辽阔,无数大山矗立其中,落花洞不可能没有其他的落脚地。
众人在仔细搜寻一番后,果然发现储存仓储的地方已被焚烧一空,那面记载李淳风往事的壁画亦被人尽数毁坏,这些显然不可能是万毒窟的人做的。
显然,因为萧砚的事前提醒,在万毒窟到来之前,千乌她们还有一段充裕的撤离时间,至于她们的去向是何处,可能是担心被万毒窟探查到,千乌并没有留下提示给萧砚一行人。
而落花洞一朝人去楼空,纵有万般美景,也难免变得萧索、空洞。
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万毒窟的敌意很明显,彼时落花洞女们若是留下来负隅顽抗反倒是得不偿失,万毒窟那边毒公的能耐本就属于娆疆第一流,更别提还有其他随行的一众寨主等人。
而落花洞这边则是参差不齐,千乌虽然有不弱的实力,其他人却是马马虎虎,对付一些蟊贼绰绰有余,对方若是个过江龙,譬如萧砚一行人,还需要通过下药等手段。
所以总体而言,避其锋芒才是上上之选。
不过看着落花洞萧索的场景,几人唏嘘归唏嘘,也没时间过多的在此停留,立即顺着当初从机关冢来的方向原路返回,一路毫不停留,补充吃食也只是在一些乡亲家里买了些干粮,不过当天傍晚,便抵达了娆中。
娆中只听名字仿佛是一片极大的疆域,实则只是一个大寨,里内集市、客栈、人户等等齐备,因为南疆地域辽阔,人烟稀少,大片地方都是鲜有人迹的原始森林,所以从娆中便成了一个中转点,南来北往的人都会在此地补充物资给养,或者休整一二。
久而久之,娆中变成了娆疆除却万毒窟外第一大寨,各方势力都在此地涉足,原住民虽然不多,但人烟稠密,形同中原的一座城镇,里面未设有卫兵,值守巡逻的人手都是相关利益的寨子共同组建而成的,主要作用是维持秩序,保证娆中运转正常。
所以娆中相对而言,包容性很强,三教九流的人在这里都能吃得开,一些负责护送商队的镖局亦设在了此处,相对应的也就成了一些巫蛊散修讨生活的聚集地。
上次萧砚一行人并未在娆中停留,一则因为彼时几人身上都挂有份额不一的通缉令,二则一路给养充足、目标明确,没必要在这里逗留。
但这一次萧砚却提议在娆中停留了一晚。
“方才已经探清楚了。”
一进入客栈的房间,尤川便取下裹了一层层的头巾,语速略快:“毒公已经下令,将迁阶大会设在十日后,说由于需要抵抗中原,万毒窟要培养更多的蛊师,此次迁阶大会提前整整两个月举办,广纳娆疆各地人士,皆能前往参与。便就是前两日,已有不少人匆匆动身万毒窟了。”
“难怪感觉娆中少了好多人。”
蚩梦托着下巴,仿佛在思考一般,给萧砚三人介绍道:“往些年,迁阶大会都会设立在三月或者四月,这個时候天气最好,所有蛊虫都在新的一年里有了活力,就像蛇啊、九香虫啊,都苏醒了,还有一些蛊虫,这个时候才会从卵里面孵出来。”
但想参与迁阶大会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机会的,一定都是各寨的佼佼者,大会当天,除了基本的祭祀和表演外,最重要的就是会选拔出一批优秀的蛊师和巫师。这些人会被窝老爸授予神具令牌,从此以后,这些人就可以留在万毒窟效力,为自己和家族带来荣耀,除此之外……”
说着,蚩梦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表情有些骄傲:“在授以神具令牌的同时,他们当中最优秀的蛊师,还能够接受本圣女赠送的一柄牛角刀,这两件东西都是本圣女亲自送到他们的手上的哦。”
听到这里,姬如雪下意识瞥了下尤川腰间悬挂的一柄牛角手柄小刀,鞘体亦是骨质的,看起来很是精美。
不过就是从来没有看见尤川使用过,显然极其爱护,并不能一窥那刀刃的材质,如此可以看来,尤川自然也是某一阶迁阶大会的胜出者了。
萧砚则要想的更深一些,这迁阶大会的授予仪式,看似蛊王安排圣女这一手有些无足轻重,但恰恰是这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细节,却能在不经意间为蚩梦固定培养出一批支持者,那柄牛角刀不单单只是荣誉的象征,更代表了一种赐予与被赐予的关系。
圣女,天然是要承袭蛊王的身份的,但没有一批强有力的支持者,又怎能在一些老家伙的其他心思下坐稳王位?蛊王显然是已经极早的开始预防这一点,他若有了意外,亦能保证蚩梦无虞,尤川明显就是其中的一个例子。
就是蛊王或许没有想到,毒公会将蛊王一派来个一网打尽。
萧砚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蛊王,又多了一层新的认识,都说这位蛊王仁义、心慈手软、没有远见,但他未必真的有这么失败,错就错在太过相信自己的那位胞兄了而已。
“按照大爷讲述的来看……”
萧砚撑着桌子,上面有一幅尤川画出来的娆疆草图,他点了点图上‘万毒窟’的位子:“兵神怪坛虽能用死尸养出异于常人的人形怪物,但若是利用活人为蛊体,才是真正的兵神,原身的实力愈强,养出来的兵神就愈强悍。”
如此来看,毒公显然是要以迁阶大会为幌子,让整个娆疆的蛊师都源源不断的聚集在万毒窟内,迁阶大会是假,欲将他们培养成兵神才是真。”
萧砚盯着桌上的舆图,道:“如果他的计划成真,那么这种比死尸还要强悍数倍的兵神起码会有上千个,加上这些年他暗中培养的那些死尸尸怪,数量就太过庞大了。”
等闲兵卒我们自然可以不惧,但据大爷所言,兵神一旦出坛,便相当于彻底没了痛感,除此之外,它们全身上下除了脑袋就没了其他弱点,不管如何攻击都无法将他们斩杀,且速度异于常人远甚,你们想想,这么数千个形同于小天位高手组成的一支大军,不惧死亡、没有自己的思维、只管撕碎一切敌人,那么如何才能战胜它们?”
尤川脸色难看,但就算是他再后悔也已经没了实际意义,遂只能追问道:“我们该如何做?”
“兵分三路。”
萧砚撑着桌子,一一看过脸色甚重的几人,语气冷静:“时不我待,咱们与毒公和他背后的人争的就是时间。我们有所准备,他们自然也有安排,但毒公绝对绕不过的就是时间,为了弥补这个短板,他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拖延我们。”
“第一处,营救蛊王……”
听到这里,蚩梦的小脸一紧。
进入娆中后,他们除了打探万毒窟消息,自然就是关心蛊王的安危。果不其然的是,万毒窟早已放出了一些蛛丝马迹,说巫王已寻出救治蛊王的办法,几日后会在万毒窟天坛亲自为蛊王施展巫术驱出他体内的病体。
毒公当日会不会在那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彼时一定就是营救蛊王的唯一机会,也是最后的一次机会,这也是明知这“陷阱”二字都写在脸上了,萧砚一行人也不得不去的原因所在。
“蛊王之事是重中之重。”萧砚道:“但彼处一定是危机重重,无论是试探我们的实力也好,还是想着把我们就此一网打尽也罢,毒公布在那里的杀机一定是必不可少的。”
蚩梦捏着拳头,刚想开口说话,便见萧砚望向了她:“所以蚩梦与雪儿,你们不能去。”
说着,他不加解释,只是道:“我和尸祖走这一趟,不管情况如何,也能带着蛊王杀出一条血路来,再不济,也有脱身的余地。”
蚩梦眼眶一红,也不反驳,只是重重点着头。
侯卿自是也没有异议,微笑着嗯了一声。姬如雪没有表态,抱着那柄唐刀一声不吭。
萧砚便又盯着尤川:“第二处,北疆三十二寨和九黎寨那里,尤川你最为熟悉,还需你辛苦走一趟,尸祖早已安排妥当,你拿着他和蚩梦的信物去就可。不过毒公开坛的时间我们无法具体估测,所以你便是最晚,也只有十日。”
尤川抱了抱拳:“义不容辞!!”
“还有一处,这是我们的后手。”萧砚这才终于看向姬如雪和蚩梦二女:“死溪林那里,鲜参前辈还需你们亲自走一趟,我们三人时间紧迫就不去了。彼时我与尸祖救出蛊王,便来死溪林与你们会合,如有必要,可以在死溪林布置一二以接应我们。”
姬如雪点了点头,没有二话。
而萧砚则看了看蚩梦,犹豫了下,道:“鲜参前辈可能与蛊王有一些渊源,蚩梦伱可以与她好好交流交流,疸族那边,还需你说服鲜参前辈去说动他们。”
“嗯!!!”蚩梦重重点着头:“窝一定会努力说服她的!!”
“安排就是如此,多说无益,后面还会奔波许久,可能今晚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得休息,如果没有其他事,大家都好好睡一觉吧。”
萧砚收起那份舆图,同时不忘交给尤川一封信,告诉他在返程时可以将信拿给簋市子的筱翁,宜迟不宜早,筱翁是一个商人,所谓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见到最终的局势,筱翁是不会下定决心的。
尤川自无二话,他后面这十来日可谓是几人中最辛苦的一个,因为担心心绪不宁无法睡眠,便给自己下了一只蛊虫,早早休息了。
侯卿是当中最没有危机感的一个,也是立即就没了踪迹,很大可能就是出门溜达了。
蚩梦忧心忡忡,既忧虑她的老爸,又担心大家,死活睡不着,又不肯用蛊,一个人在窗子边看着天边残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姬如雪看着她,也不知如何劝慰,只好悄无声息的离开房间,在隔壁寻到萧砚。
萧砚居然亦没有休息,似乎早就预料到姬如雪要来一般,揭开一坛不知何时在掌柜那里买来的酒水,也不取杯,就如此拎坛饮下一口,然后笑着看向姬如雪:“来一口?”
姬如雪沉默的上前,直接抱着酒坛子,狠狠灌了一口酒,而后被呛了两下,但不过只是用衣袖擦了擦嘴角,进而居高临下的盯着萧砚的眼睛,似乎在告诉他:“本姑娘半点不弱!”
萧砚不由失笑,轻声问道:“这一路,让你受苦了吧?”
姬如雪饮酒很容易上脸,方才这么一大口,脸颊已是酡红。
此时听见这一问,她便不知哪里来的胆气,突然径直捏起萧砚的下巴,一双杏眸只是恨恨瞪着他:“萧砚!在你眼里,本姑娘难道一直都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么!?”
萧砚显然一怔,他自觉从来没有这个想法,但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虽然认为这一路过来的艰辛平平无奇,但从来不把自己的感受强加于别人,故一直觉得有些愧疚姬如雪。
本来按照最开始的说法,是带她来南边游山玩水的,说不定还要好好使一使大梁钦差的特权,享受一番楚国的风情。奈何一路过来,还真没有一件轻松的事。
但咱们的姬女侠,好像真不在乎……
好吧、好吧,是自己小看了姬女侠了。
萧砚先是苦笑,还没来得及解释,唇上便是一凉。
片刻后,姬如雪才抬起脸,挽着萧砚脖子的手也收了回来,而后径直起身离开,只在门口略略回头。
“千万,别死了。”
随着房门吱呀一关,萧砚擦了擦唇上的酒气和香气,笑了一笑。
好吧,要让姬如雪办的事也忘了,萧砚搓了搓脸走到窗前,用手指吹了个手吹口哨。
半晌后,天空传来振翅声,一只海东青落在了他的臂上,歪了歪头,一双眼睛在黑暗里炯炯有神。
萧砚将一封信系在它的足端,又喂它吃了好大一块肉,才将它放飞。
看着海东青眨眼便消失在天际线间,萧砚不由自语:“说起来,凤翔那封信,也差不多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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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平国,番禺。
城下旗帜林立,城外数里联营一片,楚字大旗猎猎作响。
番禺城的护城河已被填了大半,焚烧死尸堆的大坑都挖了十几处,城墙上火把稀疏,好似守军已然寥寥无几。
大营里,楚王马殷志得意满。
他今年已经五十有八,胡须都已花白,身形干瘦,由于正值寒冬,固然这南海周围鲜有寒意,他仍然披了好厚的裘衣,在这大营里亦不着戎服,就浑似一个普通的富家翁一般。
不过今日夜里,他仍然顶着烈烈寒风站在望楼上,遮着额头眺望番禺城,那座南平国都。
“刘隐这贼子,与本王在岭南斗了近十年,处处与本王作对,可谓我大楚的心腹大患。不曾想本王年近六十,居还能见到他兵败城破的这一日。”
马殷左右环顾,捋须发笑。
几位大将与谋士亦是纷纷附和大笑,无非是刘隐必然坚持不到几日,待他们为王上擒来这厮,定好好让其向王上俯首称臣。
君臣众人在这寒夜里说笑,自是一场美谈,几名大楚的史官在下面奋笔疾书,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一道马蹄声疾驰入营,来骑风尘仆仆,嘴唇干裂,身后背了几道认旗,未来得及停马,便从马背上翻滚下来,捧出一道卷宗,在迷迷糊糊间看清了马殷的面容后,便喘着气嘶哑出声。
“王、王上……淮南朱瑾,大掠岳州,洞庭湖水师空虚,其人、其人……已直逼长沙府!世子,速请王上回师!”
这一则消息,无异于一道晴天霹雳,就如此突然、如此意外的轰然砸在君臣众人之间。
……
番禺城内,王宫内,公羊左走出亭台,一伸臂,使海东青落在臂上。
“君侯果然早有准备!”
他看过信件,面上大喜,进而冷笑着拧碎信纸,回身看着几名不良人。
“盯住刘隐,若是楚军撤兵,莫要让他擅自出兵,南平国的兵马,君侯另有大用。切记,勿要让游义老儿知晓。”
“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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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翔,幻音坊。
女帝闺阁外响起敲门声。
“讲。”女帝头也不抬,径直出声。
门外便响起低语:“娆疆那边,有一封姬如雪的信到了凤翔,可能是萧公子给您的信,不过奴婢无能,已被岐王截获……”
女帝执画笔的手一顿,进而语气平静:“想办法探出信上的内容。”
“是……”
———
王宫内,李茂贞端坐于书房案后,面无表情的看了看信封上“岐王李茂贞亲启”几个字,就已知是那所谓萧砚给女帝写的信了,遂不屑一笑,随手拆开。
梵音天恭敬的立在下面,眼睛盯着地面,不知所想。
俄而间,李茂贞的丹凤眼骤然一眯。
信纸上。
“孤千里拜访,只求得兄一面,然兄已未居十二峒其内,实让孤引为憾事。”
料想兄已回返凤翔,孤于凤翔共计人手三十有六,还望兄可妥善安置,善待之处,孤自是不甚感激。若有怠慢之处,来日相会,自难免向兄讨教一二。然彼时相会,凤翔城下,可非孤一人而已。”
望兄,勿谓言之不预。”
李茂贞攥紧信纸,丹凤眼中杀气腾腾,读到最后,手指都有些发抖。
末尾署名处,仅有寥寥四字。
“兖州,李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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