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她便又立马后悔起来,后悔自己不该如此冲动。
周围人的目光皆落在她身上,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能硬着头皮大声重复了一遍。
“我能作证,何林曾对屠娘子施暴,欲要杀她!”
她的话传入堂中,很快她便被带上公堂。
“妾身是仙乐楼中的舞娘。”烟娘说这话时,声音明显带着微微的颤抖,显然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场景。
她回忆着初十那日的事:“那日妾身被苟雄郎君叫到房中跳舞。后来听见隔壁房内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还有男子在骂,说什么要杀了你。
但这声音只隔一会儿就没了,接着没过多久又听见楼下有响声,那声音太大了,妾身在三楼房中都听得清清楚楚,起先本以为是有谁碰倒了桌椅,结果后来才知道是有人从楼上掉了下去。”
她顿了顿,又接着道:“妾身还记得,那巨声响后没多久,隔壁就闹了起来,苟郎君的房门也被人用力拍打着,拍门的人正是何郎君,他说‘出事了,苟雄你快给老子出来’。
苟郎君衣服都没穿好就跑了出去,妾身想着天冷,便带着苟郎君的衣服要出门给他,却无意中听到……”
说到此处,她停了下来。
大理评事追问:“听到什么?”
烟娘害怕地看了眼苟雄与何林:“妾身听到何郎君对苟郎君说:那贱人烈得很,老子没忍住把她杀了。妾身还听见何郎君说尸体被他扔到楼下做成了自尽的模样,接下来该怎么办?”
烟娘的证词无异于给何林判了死刑。
何林说屠金灯勾引他后勒索不成,就要杀他,他为自保才掐住了屠金灯。
可其他人都说,是何林强迫的屠金灯。
若配合上所有人的说辞,那就是被强奸后的屠金灯,向何林索要钱财不成便跳楼自尽?
这话任谁听了都只觉荒谬!
一旁的刑部员外郎问烟娘:“为何你一开始不出来作证,而是等到堂审中途才出来?”
烟娘有些纠结,而后不好意思地说道:“妾身曾听一个客人说过‘夫正直者,不可屈曲;有学问者,必能辨是非。’,妾身不过一小女子,非学问者亦非正直者,妾身只知什么是公道,什么是真相。妾身确实犹豫过,可最终还是来了,因为妾身想无愧于心,无愧于己。”
其实更多的还是为了她自己,可无论理由如何,只要结果一样,都够了。
她的话自然传入京兆府众人耳中,除了她,堂下还有当日目睹的其他人,他们都同她一样在犹豫,在胆怯。
最终,人群中还是有人扬声道。
“其实那日我也看见了!”
有了第一人就有第二人,堂下有五六个人都愿意出来作证,说那日确实看见了何林强迫屠金灯。
没人注意到,烟娘身旁的裘升听她那番话后身形微晃。
无愧于心……无愧于己……
他不过一个去岁落榜的考子,留在上京想下次再考。
他空有满腔抱负,却无处施展。
最开始他确实想替云讼作证,可何家人突然找上他,说他若是在公堂上说并未见过何林强迫屠金灯,那便许他个官做。
这条件对于落榜几次,郁郁不得志的裘升来说,实在是太诱惑了。
于是他违背了自己的本心,答应了何家人的要求。
他内心也煎熬过,可他告诫自己,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日后等他做了官,有的是机会伸张正义,主持公道。
可是他却忘了。
今日他能为了官位撒谎,焉知将来他不会为了其他的诱惑而再一次妥协?
烟娘的话犹在他耳。
——有学问者,必能辨是非……
其实这句话的下一句是:
以不可屈之节,有能辨是非之明……而俯仰默默,无异众人,是果贤者耶!
是果贤者耶?是果贤者耶!
一个身处泥沼中的舞娘尚知之理,而苦读圣贤书的他却糊涂不知!
裘升思及此处,顿感羞愧。
他几乎难以站立,恍惚地对着裴简说:“侍御史,草民有话要说。”
“讲。”
裘升内心煎熬,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其实昨日何家人找上草民,要草民篡改证词做假证,事成之后他们保举草民做官,草民答应了。”
“你!”何林没想到裘升突然反水,只觉他实在可恨,指着他正欲怒骂。
苟雄见状连忙阻止,免得他说出更多不利于己的话。
如今形势反转,还是莫要多言,走一步看一步为好。
刑部员外郎威胁:“你若言之不实,本官便痛打你三十大板!”
裘升苦笑:“草民所言句句属实。”
裴简问他:“那你究竟是否如云讼所言,在初十酉时六刻看见过何林强迫屠妇屠氏?”
裘升不敢对上云讼如炬的目光,只是承认:“是。”
如今除了苟雄,所有人皆指证何林强迫屠金灯。
裴简听罢,翻看验尸图又一次问何林:“何林,本官再问你一遍,屠氏颈间的扼痕是否你所为?”
何林辩解:“是她要杀我,我才伸手掐了她。”
裴简:“你的意思是说,屠氏颈上扼痕是你所为?”
何林:“是,怎么了?”
裴简一拍惊堂木,下令道:“来人!将何林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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