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安静了片刻。
而柳姒开门的手也停在半空,“咯嗒”一声,刚照进屋内的阳光也被重新关在了外头。
她转身,望着盘腿而坐,纹风不动的俊美和尚。
突然巧笑道:“当年妙法大师曾为静檀表弟批命,言道:琉璃皮肉,恶鬼心肠。我却觉得不对,明明该是‘琉璃皮肉,玲珑心肠’才对。”
汝空念道:“阿弥陀佛。非是贫僧玲珑心肠,只是闹事那日,老者明明就在店中,却不出手。若非受了檀越之命,贫僧再想不出其他理由了。”
他是知道老隐会武功的,可应棠砸店那日老隐却袖手旁观。
汝空也罢了,他身份特殊不便现于人前,老隐又是为何?
柳姒大方承认:“我确实有意放任陶然居闹事,但那又如何?店是我的,是何模样我亦乐意。”
汝空捻珠不言。
她所言不假,店是她的,她乐意让人砸,旁人还管得到不成?
只是他不明白,她让人砸店的意义又在何处?
见他沉默,柳姒重新坐回他对面的蒲团上。
“静檀表弟此次来凉州,是因为参悟佛意不透,被妙法大师赶出来的吧。”她道。
汝空依旧不言,只是捻珠的动作更快了。
柳姒见状轻笑:“出家人向来以慈悲为怀,可静檀表弟心中常含戾气,长此下去,恐难修正果。”
而后她话音一转:“不过你遇着我算是你的福气,我早年间曾读过一本经书,那上头的佛法,或可助你参悟圆满。”
话音落下,屋内也彻底安静下来。
柳姒也不急,只等他回答。
汝空想起他离开弘慈寺前,师父曾对他说过的一番话。
——“汝空,你此去或遇一有缘人,能否果成,皆在于此。”
弥弥梵音似从千里之外的弘慈寺传入他耳。
他抬目,浅色的眸子对上她的。
他想:师父说的有缘人,便在眼前吧。
少顷,他变了盘腿的动作,双膝曲跪于蒲团之上,朝柳姒叩首,神情虔诚而祥和。
“阿弥陀佛,烦请檀越指点迷津,赐贫僧一条修成正果之路。”
“咚——咚——咚——”
浑厚的钟声响彻整座姑臧内城。
是罗刹寺的钟声。
柳姒端坐于蒲团上,生生受了汝空这一礼,她道:“这有何难?只是我过几日要离开姑臧城一趟,届时还需静檀表弟帮我一个忙。”
汝空双手合十:“檀越但说无妨。”
柳姒微笑:“我要你在那时,先其他人一步,找到我的下落。”
……
应棠一离开半日闲,便马不停蹄地朝贾府奔去,岂料门子将他拦下。
“诶!应棠,你真是愈发没规矩了,怎得乱闯?”
应棠急得出了一身的汗:“好哥哥,劳烦给范管事带个话,便说应棠有急事要禀报。”
门子不慌不忙:“知道了。”
良久,门子才回来放应棠进去。
应棠也直奔范内所在之处,“扑通”一声跪在他身前:“大哥!你可要救救小弟的性命啊!”
范内是贾辞徽的心腹之一,应棠便是他的手下。今晨刚得了训斥心中不快,见到应棠更是有气。
于是范内蹙眉斥道:“你在这儿大喊大嚷的做什么?我不是叫你给半日闲的东家道歉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擦了擦额上的汗,应棠道:“小弟我是去送礼道歉了,可我却瞧见了……”
瞧他面色惨白,范内不由嗤笑:“瞧见什么了,能将你吓成这般模样?”
应棠似乎很是忌讳,环视左右后才凑到范内耳边低语几句。
“什么!”
听了他的话后,范内顿时脸色大变:“那位如何会来凉州!你莫不是看错了?”
想起此事,应棠仍心有余悸:“那模样当初小弟记了许多遍,决计不会看错。”
他愁道:“大哥你说该怎么办?我砸了那位的店,若是计较起来,只怕是个死啊!”
越想,应棠越觉祸到临头。
哎哟!当初他就不该鬼迷心窍去闹事,这下惹了位祖宗,该如何是好啊!
如此大的事,范内也拿不定主意,只能道:“我去禀报家主,看他能有什么法子。”
-
收下应棠歉礼的第二日,柳姒就带着自己的谢礼登上贾家。
贾辞徽给了她个人情,她自要回礼不是?
看着正堂那被红绸系着,足足有半人高的红珊瑚,贾辞徽两眼放光,目不转睛。
“这,这是何处得来的大珊瑚?当真是绝世珍宝!”
柳姒道:“这是先夫生前从东海无意中求得的,当时本有两株,分为子母。母的那株足有三尺高,颜色更是鲜艳无比,被当地刺史献给了圣人;而那子株,便是眼前的这个……”
柳姒将这珊瑚吹得天花乱坠。
贾辞徽又是个识货的,自然看得出这东西好与不好。
等听到柳姒说,要将这珊瑚赠与他时,更是喜上眉梢,假意推拒两番后,才将其收下。
而柳姒,也因为这株珊瑚,更是进出贾府畅通无阻。
这一切都顺利得令柳姒有些怀疑。
不过很快,她便被另一件事给吸引了注意。
那日她带叶丹凝去罗刹寺上香,不想在寺中却遇见了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她下意识转首看向身旁的叶丹凝。
却见她脸色惨白地望着不远处佛殿外的三道身影。
妇人乖顺,孩子活泼,男人温柔,好一个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只可惜,那男人不是别人。
正是贾氏家主——贾辞徽。
而叶丹凝清清楚楚地听见那孩子称贾辞徽为:
耶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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