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闭门谢客,朝中一片哗然。
陈颂文因着圣意宽宥,只被夺了出身遣回原籍,赵姓兄弟就没这么好待遇了,直接送去刑部下了狱,量罪定刑,连带着抓去的还有许府的外院管事。
到底是中宫的外家,宣德帝没在明面上将这事挑破,但却驳回了周明选的那处府邸,给他批了另一处城西南角的。
圣意恩典,许府却不能没有表示。
中宫日日进佛堂抄经,许思修上书言自己管教不严,自请闭门思过,三年不领俸禄,宣德帝倒是一点不犹豫地批了。江东士绅失了朝中支持,改税的阻力倒是小了。
外边乱糟糟的一片,陆府里却是一派安静祥和。
只是停职一月,没有罚俸,也没有降级,不是带薪休假是什么,府里那么大,不出去就不出去。
陆浔心态超好,回京这么久了,总算是有一个喘息的时候。
正是草长莺飞的三月天,池光潋滟,细柳低垂,周昫就躺在亭下,拿书盖着脸,在斑驳的日光中呼呼大睡。
陆浔一来就看到被风吹得散了一地的纸,好几张飘在他脚下,上面画着形态各异的乌龟。
还好,只是乌龟而已,没再画什么虎狼之图。
陆浔好笑地摇摇头,心想自己真是越来越没要求了。
换成当初,周昫要敢在他面前画乌龟,少说都得挨顿手板。
他揭了周昫脸上的书,抬手弹了周昫一个脑瓜崩儿,成功把人唤醒了。
周昫囫囵一声,半眯着眼睛看到陆浔就弯了嘴角:“师父~”
他伸着手要陆浔拉,陆浔也就顺势把人捞起来,温声斥道:“书抄几遍了,就在这儿偷懒。”
周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懒懒地歪在陆浔身上,一点都不着急:“没偷懒啊,我是光明正大的懒,离一个月还有好多天呢,到时候再抄也是一样的。”
“行,你别到时候抄不完了来找我哭。”陆浔扯着衣服将人薅开了,边说边把他桌上的纸张叠起来。
春色正好,一旁放着茶水果点,陆浔伸手拿了过来,只是还未等倒出来什么,便闻到了一股酒香。
他皱了皱眉,手摸到了水壶上,揭了盖子,轻轻晃了晃,一时间酒气扑鼻。
周昫睡得迷糊,忘了自己把酒倒到水壶里的事,如今闻到了酒味才想起来,却已经是晚了。
眼见着陆浔周身气息渐沉,周昫憋着气悄咪咪地往外挪,探出了腿还没放到地面,陆浔便骤然一个回头。
厉鬼索命……
周昫猫着身子僵在一半。
“酒当水喝?”陆浔笑得人毛骨悚然。
周昫刚好让他堵住了去路,背后又是栏杆,要跑也跑不掉,默默地把伸出去的腿缩了回来,心虚地挤了个笑:“不敢了。”
“不敢了?”陆浔勾着嘴角,眼中幽幽的光芒一闪一闪的,“看来还是个惯犯。”
周昫吃惊,我就说句不敢了怎么就成惯犯了?!这中间有因果关系吗?!
陆浔把壶盖咔哒一声盖了回去,拎起水壶,对着杯子倒了一点,酒色清澈透亮,不见一点杂质,在日光下莹莹闪烁。
“醉香楼的君子烧?”陆浔用手指点了一下,又辨了气味,“这东西难得,殿下眼光不错。”
他说得和气,眼神却一点不和善。
周昫只觉得自己后脖颈发凉,哪里敢说话,让陆浔盯着一路回到自己院子,看着他趾高气昂地把自己私藏的酒全给没收了,一壶不剩。
两眼含泪,满心不舍。
陆浔前段日子太忙,没空管着周昫,如今乍然一空下来,注意力放到他身上,才发现这人哪哪都是毛病。
晚上不睡,早上不起,饭不好好吃,酒却喝得挺欢,也不知这段时日都跟什么人混到一起了。
陆浔把人审了一通,又抓着他仔仔细细把了一回脉,眉头越皱越深,然后唰唰唰开了一长串药膳单子,顺便给他定了昏定晨省的规矩,三餐吃饭都在眼皮子底下盯着。
周昫自打回了京就没被管得这么严过,况且他前些天喝惯了酒,如今骤然养起生来,总觉得吃什么都没有滋味。
越是喝不到,越是馋得慌。
陆浔把没收来的酒全放在酒窖里,每一坛都贴了封条,登记造册,整整齐齐地码在架子上。
警告已经先声明了,周昫敢动一个,就抽断一根藤条,再喝三日苦药,说到做到,决不轻饶。
陆浔像是故意吊着他,酒放那里后也不管,既不锁起来也不找人看着,由着周昫日日在那里徘徊。
看得到却喝不到,周昫天天眼巴巴地与自己赌气,然后骂天骂地踹回自己屋子,躺在床上打滚。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自己堂堂一介山寨老大,要什么没有,又不是小孩子了,喝个酒都被这么管着束手束脚,气死个人。
他腾的一下翻坐起身,提笔写了张纸条,封好口子让采买跑腿的人带了出去。
月上中天,周昫从床上起来,蹑手蹑脚地换了衣裳,翻窗去了后园子。
等了一会儿,听到围墙外起了车辙声,紧接着传来几声蛙叫。
周昫大喜,两腿一蹬攀上墙头,果然见周宴在外边冲他挥手。
“你怎么亲自来了?不怕被你大哥发现了挨板子?”周昫问。
“怕什么,你受了难,好兄弟当然是要两肋插刀。”周宴掀了盖布,整整齐齐八个白瓷酒壶,都用稻草捆好了,拿绳子吊过去就行。
周昫将东西捞上来,先揭开盖子尝了一口,清冽的酒香萦绕在唇舌间,顿时整个人都舒爽了。
巷子外遥遥的打更声响,周宴怕被人发现,也不敢待太久,转身跳上车,掀着帘子道:“我走了,五日后再来,你要缺什么,还写了纸条叫人送我那去。”
周昫抹了一把嘴,颇有江湖气地冲他一抱拳:“谢了,等我出去,一定请你去醉香楼包场子。”
周宴:“这话可是你说的啊,赖账的人找不着媳妇。”
两人笑闹,周宴缩身进了车中,顿了顿,又重新钻了出来:“说到这个,我听说红云馆新来了个娘子,曲儿唱得超级好,正好下月登台,一起去?”
“行啊。”周昫对这种事一向没什么忌讳的。
“那就一言为定。”周宴乐滋滋地走了。
周昫不敢将酒带回屋里,便在园中找了个角落埋好,又喝了一壶,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屋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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