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友重逢,以酒相待。
宋春雪回家跟老四他们交代了一声,便带着道长跟谢大人去酒楼点了一桌子菜。
她也是恍然间才反应过来,带谢大人这样的人物去家中吃饭,这样的举止本就不妥。
她是庄稼人,从前不懂这些。
但如今她明白,若是站在谢大人的角度,那样的举止,对一个四处漂泊的人来说,会引起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
蒲公英的种子随风飘荡,它向往的是大风起兮不停休,可它最终的使命,是尘埃落地,混入泥土,等待来年发芽生根。
若是无意,就别招惹。
再次见到谢征的瞬间,宋春雪就在心中告诫自己,干脆点,别发昏。
快要走到酒楼门口,道长忽然咦了一声。
“我说好要找雷云的,也不知道这会儿他是不是在骂人,我先去看看。”
道长抬了抬手,“你们先上去,我随后就来。”
宋春雪转头,若是从前她就信了,可是跟师兄相处这么长时间,她哪里看不出他是故意的。
“也好,师兄要吃什么,我先点上。”
道长随口道,“我来了再点,不然凉了。”
说话间,他已经往分岔路口走。
也好,有些话说开了,第三个人在场难免尴尬。
“谢大人楼上请。”
谢征抬手,“请。”
他们二人来到二楼厢房,宋春雪点了四个菜,二人各自倒满了酒,安静的吃菜。
漫长的沉默,让宋春雪有些不适。
“大人已经到金城任职了吗,你在庄狼县待几日?”
谢征停下筷子,脸上扬起阳春三月般的笑容,“是,半个月前到了金城,最近为了各地的动乱四处奔走。”
宋春雪点点头,随后温声相劝,“西北之地多动荡,大人比上次看着憔悴了些。若是回到京城,肯定安稳些,离家里人也近。”
左思右想,她只能如此委婉的表明自己的态度。
谢征笑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你不必多想。”
宋春雪松了口气,“上次那个镯子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
刚才回家的时候,特地跑回屋拿的,据师兄说特别值钱。
何况,男子送女子手镯寓意特殊。
“你还专程拿给我,”谢征将盒子推到她面前,“就当是做个纪念吧,我拿回去也只能当掉。那上次你送我的金子我都用掉了,无法如数奉还。”
宋春雪略显窘迫,“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征点点头,“我懂。”
他举起酒杯,“我们都年岁不小了,不是情窦初开的青年男女,有些事情不必藏着掖着。”
宋春雪端起酒杯,面色平静,心绪难平。
“谢某的确心悦于你,你并非全无所觉,我们各有牵绊,各有各的情非得已。”他琥珀色的眼眸带着温润的笑意,举起酒杯,“能够遇见已是幸运,何须求个结果。”
说完,他仰头饮下热烈的高粱酒。
看着他洁白的中衣领子,皇上特赐的三爪蟒袍官服,宋春雪心中暖如春水,她明白,这是被欣赏的感觉。
前世,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何须求个结果,原来是她着相了。
之前的满腹纠结烟消云散,她喝下了高粱酒,喉头辣的厉害。
“来之前,我还在为如何称呼你而绞尽脑汁,不想刚才见面,就喊了你声宋嫂。”谢征兀自摇头,“听起来够生疏,其实我们自相识以来,就特别有缘分。”
他目不斜视的看向宋春雪,“或许是谢某会错了意,自从遇见你,谢某对这片蛮荒之地,从最初的处处嫌弃,开始欣赏这里的粗狂坚韧。”
“就因为你是女子,本官误以为这是男女之情,是谢某愚钝,”他再次举起酒杯,眼中的笑意被酒气熏染的更浓郁,“宋春雪,我们共饮一杯,抛下旧念,结为酒友,如何?”
宋春雪心想,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说话就是不一样。
他的意思是,之前的心思都是假象,与其这样躲躲闪闪,还不如朋友来得痛快?
早说啊,这样一来她心里畅快多了,那点子晃晃悠悠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下子散开,仿佛云开月明。
这才合适,像她这把年纪,还跟人家面红耳赤着实不稳妥。
她站了起来,双手举杯,“还是谢大人说的对,读了那么多书,说话就是通透。那今后我们无论在哪相见,都要共饮一杯。”
说着说着,她心中升起一股热意来。
他娘的,活了两辈子,她也可以像男人一样结交酒友,太不容易了。
谢征一愣,随即笑着起身,“好,那就一言为定。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能得一友,谢某在这苍凉之地也算有了半分归属。”
宋春雪虽然听不懂,但谢征说话就是好听,让人心气儿顺畅。
“干了。”
这酒果真是好东西,加上谢大人的这番话,之前的那点子扭扭捏捏婆婆妈妈,全都烟消云散。
“啧……”这酒好辣嗓子,她也不再故作矜持,皱着眉头咂摸了一下,“这酒真烈,醉的快,不如我们吃菜吧。”
“你若是不着急走,明日我请你喝杏花酿,喝两坛子刚好半醉半醒。”
“对了,道长做的鱼不错,到时候我给你卤一锅大肘子,猪肚猪肠子也特别下酒,大人还没尝过吧。”
谢征的一番话,简直像一副良药,解除了她在谢征面前不自觉的自我约束,说话随意了些,嗓门也不自觉的拔高。
“哦对了,你刚才说上次给你的钱花了不少,你够用吗,不够我再借你两块。”
“……”谢征扶额,听这语气,她还有不少金子。
“我看人家的酒友都特别要好,甚至比亲生父母亲儿子还要相互信任,我这辈子还没交过大人这样有身份的友人呢,等我老了还可以跟孙子重孙子吹两句,当年我是如何如何。”
“还有,怎么没看到春树?他上回学会了臊子面没,你若是想吃,明日我做给你吃,再喝两盅。”
“……”合着他说了那么多,她将“酒友”二字抓得最透彻。
“来,再喝一杯。”宋春雪拍了拍胸口,“今天是我第一次杀人,也不知道这顿酒喝醉了会不会忘,不然以后我都不敢用镰刀割草了。”
谢征笑着摇头,“没想到,你从前都是装的。”
“此言差矣,那不是装,是放不开。”说着,宋春雪拿起酒坛子,“酒盅太小了,你喊我全名,那我喊你谢征?”
“谢征酒友,今日我们不醉不归,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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