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谢大人拿出火折子点了火,看神情比往日沉闷了些。

    宋春雪小声问道,“大人有心事?”

    “下个月回京送女出嫁,回来后也该休整一下调到凉州或者铜城去,那位暂时还不想让我去金城,毕竟那儿的高官重臣尾巴还没藏好,皇上把我当刀子使,可我挥不动了。”

    他脸上的笑容不再,声音低沉,“母亲年事已高,我想回去尽孝,再三上奏的折子石沉大海,有时候谢某在想,我这些年一再贬官的意义何在?”

    “再锋利的刀,用久了也会钝,锐气会渐渐被消磨。”他自嘲一笑,好看的嘴唇干燥苍白,“曾经别人夸我赤子之心,我也真是愚钝,近来才明白,那不是什么夸人的话。”

    宋春雪明白,那大概是在说他傻。

    但一个人能长久的保持赤子之心,也是难能可贵。

    这世间因为他这颗赤子之心得益的人,数不胜数,全都是她这样的,没有人护着的老百姓。

    “你是我们真正的父母官,是真心为国为民的好官,你为了我们得罪了那么多权贵高官,肯定吃了不少苦。”

    “菩萨也有金刚手段,更何况大人是人,这么多年大人已经做的够多了。若是觉得不想再想他人所想,像普通人一样过日子,大人可以停下来,做个会看眼色的凡人,也挺好。”

    宋春雪笑着开解他,“大人若是想回京,肯定有办法。”

    谢征微微一笑,“确实有,但谢某不屑启用,若不然当初我也不会得罪皇上。”

    “那大人为何动摇了?”

    谢征看向她,“因为心志不坚定,谢某也时常羡慕万家灯火暖春风,过年时羡慕别人阖家团圆,而我在除夕那日,连个喝酒的人都没有。”

    他这是在向她倾诉心中的苦闷?

    宋春雪心想,谢征现在是真心拿她当友人来看待。

    “那谢大人今日要喝酒吗?”她微微笑道,“大人吃得惯猪耳朵猪大肠吗?我昨日顺道买了来,洗了几遍,再淘洗两遍,猪耳朵已经拔了毛,煮小半个时辰就能下酒。”

    谢征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不必麻烦。”

    “不麻烦,大人在此地没有亲朋好友,我们也算是往来密切。看得出大人心中郁结,酒友难觅,我虽然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妇人,嘴巴却很严实,大人可以畅所欲言,我听着便是。”

    说着,她起身去了厨房。

    “那我去买酒,”谢征的脸上带着笑意,“我还没喝过高粱酒,这里的杏花酿也不错,一起买来尝尝。”

    “也好,那我准备下酒菜。”

    宋春雪看着他的穿着打扮,最近应该不缺银子花。

    说起来,她从前一直很羡慕能喝得投机聊得投机的友人,说说心中的苦闷。

    但曾经她觉得,那是男人才有资格做的事,女人就该围着锅灶转。

    能与谢大人把酒言欢,是不是证明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处处不如人的老太婆了?

    想到此,她心花怒放,手中的动作飞快。

    不多时,肠子跟耳朵已经下锅,她又拌了一点点白面醒着,待会儿喝完酒总要吃点东西,不然胃会灼烧。

    她从柜子里翻出好些年前买来的酒盅,洗干净放在新买的碟子里。

    不多时,谢征提着两个小酒坛子回来,两只小狗凑上前嗅了嗅。

    他手中还提着一只烧鸡,眉眼带笑。

    石桌上,罐罐茶在沸腾,放在盘子里,谢征专程在厨房里洗了手,撕下鸡腿递给她。

    “来,先垫垫肚子,空腹喝酒伤身。”

    宋春雪笑着接过,“我还想着先揪点面片吃了再喝酒,大人想得比我周到。”

    她曾经吃过烧鸡,是二哥家的侄子卖的,但那时她吃东西已经尝不出香味了。

    “来,走一个。”谢征斟满酒递给宋春雪,“说来唐突,为了你的声誉着想,谢某不该顺着杆往上爬,但今日惊蛰,几年前在南方赈洪灾,一位好友就在惊蛰去世,我们曾经对酒写诗,半夜划船去摘莲蓬,老友已故,我却再也没找到能对饮的人。”

    他喝下一口高粱酒,瞬间上了脸颊,高粱红穗子一样的颜色。

    宋春雪举起酒盅,“大人能在今日与我共饮,是我的荣幸。”

    她喝下绵软的杏花酿,一股灼热的暖流从胃冲到心口,百般滋味上心头,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洒脱和快意。

    “哈哈,大人,我们今后也算是把酒言欢之人。我肯定是肚子里墨水最少的人了,对诗我不会,”宋春雪拍了拍胸口,“大人可以讲讲故事,我听着。”

    谢征拿起酒坛子满上,“宋姐畅快,谢某的确有不少故事要讲,你别嫌枯燥就成。”

    “宋姐,哈哈,那我要喊你谢老弟吗?”

    两杯酒下肚,宋春雪不再拘谨,醉意明显。

    偌大的堡子里,在场人眼中最正经,最寡言的两个人喝得一塌糊涂,一个比一个话多,颠三倒四相谈甚欢。

    喝多了的宋春雪去厨房端来凉拌过的猪耳朵,和用花椒炒过的猪大肠,下酒十分过瘾。

    到最后,宋春雪不记得自己给谢大人煮面片了没,只知道自己喝得开怀,倒在地上便笑着睡了过去。

    傍晚,三娃一进院门,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

    院子里的石桌上架着茶炉子,没了腿的烧鸡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冷却的猪肠子和吃到一半的猪耳朵,都在表明娘跟人喝了酒。

    他来到北屋,还好,娘睡在床上说梦话,嘟囔着“满上”。

    将书袋子放在东屋,他又循着声音来到西屋。

    谢大人脱掉鞋子,和衣侧躺在床上,一屋子的酒气,睡相却很好。

    曲着腿,脑袋枕在手上,官靴整齐的立在床边。

    若是换做旁人,三娃可能会觉得娘这样有些胡闹。

    但跟娘喝酒的是谢大人,他便知道,谢大人愿意跟娘喝酒,是将娘当作酒友了。

    他们年纪相近,话语投机吧。

    他有些羡慕,谢大人说话总会让人受益良多,他想多读些书,争取以后能跟大人喝酒对诗。

    来到厨房,他发现娘醒了面,便拉了两碗拉条子,将烧鸡撕碎炒了一些,味道极好。

    半个时辰后,他听到北屋有动静。

    谢大人醒来了。

    三娃放下毛笔走出房间。

    谢大人刚走到门边,似乎打算悄悄离开。

    “大人要回去吗?”三娃贴心的问道,“大人喝了酒,住下来吧,反正有空屋子。天色已晚,外面不安全。回来的时候,我在附近碰到了几个拿着刀的汉子,脸上还有疤,看着很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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