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三娃的声音,宋春雪的怒气一下收了。

    她踉踉跄跄的往外走,“好,三娃,我们回家。”

    话说出口,多少年的浊气与积怨倾泻而出,她浑身畅快。

    她没心思顾忌别人的感受,这一刻,她被三娃搀扶着,只想回到自己的房间,痛痛快快的睡一觉。

    修心修身,最终还是没忍住,将心中的不甘不满,委屈和愤怒发泄一通。

    表面的和平友善,她一直都看不惯。

    不如戳穿他的伪装来得痛快。

    “三娃,我的酒呢?”

    不知不觉,她已经跟三娃走出巷子。

    “娘,就在家里,我回去给你拿。”三娃嗓音沙哑,“我们就快到家了。”

    走着走着,她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哪怕天光黯淡,周围灰蒙蒙的一片,宋春雪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

    “师兄?”宋春雪笑了,“你太鬼了,是不是什么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你两指一掐,所有的东西你都算得出来?”

    她踉跄几步,才发现自己脑袋这么重。

    “我刚才在孩子面前失态了,但我骂痛快了,没人相信我上辈子……呕……”

    道长走到她面前,扶住她的胳膊。

    “道长。”三娃看着他,“我娘说的是胡话还是真的?”

    道长轻笑,“你娘醉了说胡话,当不得真,你去厨房烧些水,泡点蜂蜜水解酒,不然明早起来头疼。”

    “她喝了多少?”

    三娃稍作回想,“一壶半。”

    “师兄,我喝得不多,我没醉,就是这股气憋在心里几十年了,我……”

    道长抬手堵住她的嘴,转头看向三娃。

    “算了,你大哥一家来了吧,刚才骂了一通,今晚总要将他们安顿好,你去接他们到这边住下,我带你娘上山一趟,她胡言乱语,我给她扎两针。”

    说完,道长矮身,将宋春雪背在肩上。

    “你去忙吧,早点歇息。”

    三娃点头,“那就有劳道长了。”

    道长嗯了一声,转身背着宋春雪没入夜色之中。

    宋春雪原本很恶心很想吐,这会儿感觉自己好像在马车里,一晃一晃的,鼻息间萦绕着淡淡的香火味,以为还在跟师兄去凉州城的路上。

    她浑身一轻,抛开所有杂念安心睡去。

    直到半夜被渴醒,她发现这炕太硬了,硌得她胯骨疼。

    她原本有些害怕,可是屋子里淡淡的,说不上来的味道,让她神魂归位。

    她翻身坐了起来,尿意袭来,她发现地上没有尿壶。

    “你在找什么?”

    忽然出现的声音,让宋春雪头皮发麻。

    她抚着发昏的脑子定睛一看,太师椅上盘腿坐着个人。

    “师兄?”

    她的声音不像是自己的,这屋子比她的屋子要冷一些。

    “我该不会是在你的道观里吧?”

    “你在那里打坐,不会是怕我喝的太多,从炕头上掉下来摔晕吧?”

    道长起身,拿起手边的茶壶倒了碗蜂蜜茶,“先喝点水,我再带你去茅房。”

    黑灯瞎火的,宋春雪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看见,一口气喝了三大碗。

    这道观她来得不勤,的确还没用过这里的茅房。

    谁知道,她拽着师兄的袖子,踉踉跄跄的走出道观,一直被带到荒地里。

    师兄指着杂草地,“就地解决,我在下面等你。”

    宋春雪的酒醒了一大半,“你大半夜跑这么远上茅房?”

    “我晚上不上茅房,只有肾不好的人,晚上才起夜。”

    “那你……”

    “那我就跑到山上来,用土埋了,省得我还得清理茅房,掏粪挑粪,贫道这辈子就没干过这种事。”

    后面这句话,他不由自主的蹙起眉头,好像这事儿有多要命似的。

    宋春雪能理解,毕竟他从前可是富家公子,想必到了道观,师父也袒护他,从未让他做过这种杂活儿。

    就说师兄骨子里透着股贵气吧。

    她宋春雪前世今世都要自己掏大粪。

    看到师兄走下梯田,宋春雪匆匆解决了大事,连忙跑下田埂。

    她走在师兄前面,抬头看了看天,繁星满天闪烁不已,就是没有月亮。

    可她看到的景象,就跟十二三的月光下一样,没那么亮,也没那么暗,且没有影子。

    “师兄,今晚没有月亮,为何这么亮?

    她不由心想,难道是自己喝糊涂了,天快亮了

    “因为你的修为上涨,夜晚自然能视物,只是你没发现罢了。”师兄抬手指了指北斗七星,“看看,亮不亮?”

    宋春雪停下脚步,山风婆娑,“嗯,很亮,比我小时候看到的还亮。”

    “那我现在什么境界了,师兄要不要教我御剑飞行,你肯定会,”宋春雪满怀期待的看着他,“只是平日里怕吓到普通人,从不会示人?”

    道长转身拴上门,淡淡的道,“还早,你暂时不能学。”

    宋春雪还想再问,师兄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既然你酒醒了,我回屋歇息。”

    “还没问师兄为何带我回来,难道不是有了机缘,师兄要教我更厉害的本事吗?”

    道长转身,语气颇为无奈,“我怕你胡说八道,害得三娃他们胡思乱想。你说你前世上辈子之类的,我怕你拉着三娃说个不停,只好将你带了来。”

    宋春雪揉了揉额头,“酒后失言,以后不会了,师兄去睡吧。”

    她头重脚轻的厉害,进屋之后关上门直奔炕头。

    虽然这炕有些硬,但被子挺软和。

    院子里的道长依旧站在原地,注视着紧闭的门扉,听到里面没有跌倒的动静,这才微微转身。

    他抬头看着天色,星河璀璨。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他们只是沧海一粟,百十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自他下山游历的那一刻起,从未料想过自己会为谁停留三个春秋。

    师弟之于她,是贵人,是友人,是钱袋子,是牵绊,是挂念……

    师弟是个修道的好苗子,可师弟也是他见过乡土气最浓郁的俗人,那是他曾经最奢求最向往最纯粹的农人气息。

    跟师弟相识后,他从能自由穿行三界的阴阳差使,被拽入阳间,双脚落了地。

    他想带师弟去拜见师父的,可是师弟尘世牵绊过重,他不能再等。

    但这里的山风这观庙里的铜铃,这里的街道,这里的杏花跟这里的杏花酒,还有师弟家的浆水,都让他心生不舍。

    他很想写信问师父这是为何,却又怕被他老人家笑话。

    倏地,他一跃而起跳上墙头,御剑去往金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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