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制药厂的操场上,职工们都来围观以片剂车间主任马明为中心的批评检讨大会。

    马明双手被绑住跪在地上,他膝盖上薄薄的衣料抵不住硌人的石子,跪了大半天的他膝盖已经承受不住,要跪出血。马明的衣服破烂不堪,人也颓废落魄,平时自视甚高、眼角朝天的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纠察队的人觉得围观的职工够多,就让马明大声背悔过书,自我检讨。

    林映羡和片剂车间的工人站在一块,片剂车间的人觉得马明让他们丢脸,抬不起头。

    等到有一个人朝马明扔石子时,无数人跟风,片剂车间的工人扔得最卖力,想要努力撇清和马明的界线。

    马明被砸得头破血流,纠察队的人被殃及到,他们大声斥责扔石子的人,扔石子的行为才停止。

    在回去的路上,林映羡发现彭大姐今天没有出现过,林映羡问身边的女工,“今天怎么不见彭组长?”

    女工悄悄和林映羡说:“她贿赂主任的事被主任供出来,证据确凿。她评选劳模的资格被取消了,停职调查。”

    在制药厂资历不深的厂长借着马明受贿一事,杀鸡儆猴,在厂子立威。

    制药厂里的关系错综复杂,与书记同一阵营的副厂长牵涉在内,被厂长抓住把柄,从此在厂长面前夹起尾巴做人。制药厂大领导之间的斗争,小领导们谨言慎行。片剂车间的副主任负责重新选定名单,林映羡获得了劳模评选资格。

    临近五一,制药厂在礼堂召开劳模表彰大会。林映羡是片剂车间唯一一个被评选上劳动模范的工人。

    厂长和书记都发表讲话结束后,开始颁奖仪式。

    林映羡胸前别着红花和其他劳动模范坐在前排,被叫到的人陆续上台领奖。

    当赵毅军念到林映羡时,林映羡起身露出恰到好处的表情和微笑缓缓走上礼台。

    杨厂长和郎书记给劳动模范发奖状和礼品。

    制药厂出手大方,各送给十二名劳动模范一个鹿牌铁皮印花的保温瓶作为奖品。

    杨厂长给林映羡颁奖时,嘴角扬起的幅度大了一些,“林映羡同志继续好好表现。”

    林映羡双手接过奖状,“我一定继续努力,不辜负厂里对我的栽培。”

    颁奖结束后,林映羡代表劳动模范们在礼台上演讲。

    林映羡是十二名劳动模范中年纪最小的一个,模样长得俏丽,声音好听,演讲也很精彩。礼堂里的人都对林映羡印象深刻。

    厂里让劳动模范都写一篇演讲稿交上来,林映羡的演讲稿写得最好,言之有物又能打动人心。

    选定演讲者时,杨厂长见过林映羡,身量纤纤,脊背却挺拔,举止投足之间隐约透露出些许军人的风范,让军人出身的杨厂长心生好感。

    询问过后,杨厂长得知林映羡的爷爷是伤退的老红军,她小时候养在爷爷奶奶身边。

    在林映羡的记忆中,林爷爷因为伤病疼痛难耐,他脾气很暴躁,训底下的孙子孙女跟带兵似的。

    家里人都怕林爷爷,小小的林映羡却喜欢待在林爷爷身边,只有他在身边,林映羡才能得到公平对待。

    有的人表现得凶,心不一定是坏,有的人表面和善却心术不正。好比待她相对不错的林婶婶,在荒年时却想让自己的女儿替代她成为林父林母的孩子,林父林母不记得孩子长成什么样,林婶婶就起了这样的心思。如果不是林爷爷发现,今日就不止严姨妈一家出现真假女儿的狗血故事了……

    杨厂长在综合比较下,选了林映羡代表劳动模范演讲发言。

    演讲完毕之后,林映羡站在礼台上,扬起灿烂的笑容,左手抱着鹿牌保温瓶,右手拿着卷起来的劳动模范奖状,与制药厂的领导干部,还有其他劳动模范拍大合照。

    老式相机的闪光灯喷火冒烟后,林映羡拍下了她在七零年代的第一张照片……

    “劳动模范最光荣。”林父拿着林映羡那张奖状高兴地又一次念出印在上面的六个红色大字,然后拿起尺子量奖状的长宽,准备去买相框将它裱起来。

    刊登林映羡写的文章的那期工人日报和劳动报已经被林父裱装起来。林父原本想要挂在客厅,但被林映羡劝住,挂在了里间的墙上。

    对于儿女有出息,林父是高兴的,也会为他们骄傲。

    林母则把保温瓶里里外外检查一遍,颇为满意,“我去厨房煮一壶水,看它能保温多久。”

    林映婉看到父母都在为林映羡开心,酸溜溜地说:“这有什么了不起,我以后也肯定能拿。”

    周东红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林映婉像只准备战斗的刺猬看向周东红,“周东红,你凭什么嘲笑我?你觉得我拿不到,你一个临时工更拿不了。”

    “我在家笑一下就惹着你了?拿我撒气。”

    两人又拌起嘴。

    其他人都各忙各的,对这种场景已经习以为常,周东红和林映婉这种小拌嘴大家都不理会,因为她们很快就会停下来。

    筒子楼里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家庭纠纷和争吵,周东红和林映婉的争吵是最小不过的一种。邻居刘大娘一家又吵了起来,这个月他们吵得很频繁。林家人都听厌烦了他们的争吵声。

    过了一会儿,林映婉和周东红没再吵架了。林映婉在缠着林父要钱,她制衣厂的车间领导快要生日,别人都商量着送礼。林映婉原本不想送,但别人都送了,她不送,明摆着她会被领导穿小鞋。

    林父不为所动,“现在才月中,你就没钱了?”

    林映婉细若蚊声地说:“只有三块钱。”

    林父忍不住说教林映婉一顿,“每月工资,你只需要上交几块钱做家用,剩下二十块钱任你花,我们都不过问。次次月底没钱,找你妈拿,你妈都补贴你。这么算下来你实际上一分钱都没往家里拿。现在仗着家里人会给你贴钱,变本加厉,月中就要把钱花光了。这个月别想从家里拿一分钱,你自己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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