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写了将近半本，没有标题的，散乱但又整齐的大段大段的文字，但是仔细看会发现，某篇和某篇似乎能联系起来。
就好像作者偶尔写到这，停了下来，又开始了另一个探索，等到想要继续写时，又折返回来。
而且，顾幸的文字，很美，又很哀伤。
她的文字，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段该有的灵魂。付应川摩挲着纸页，看到一段文字。
是这样写的：已然有些夏天的闷热了，虽然车上的窗户拉开了很大，呼啸过去的风带了尘土的味道，从口罩和脸颊的缝隙中钻入鼻腔，有些难闻。
车子的颠簸让我有些疲倦，我闭上了眼睛，头抵在前座的靠背上，想要休息一会儿，耳边是呼啸的风声。
这班公交只有我一个乘客，后面才开始陆陆续续有一些老人上来，刺耳的交谈声，行李摩擦的声音……
我好像睡着了，又好像一直清醒着，脑子里很混乱，我不知道该去想些什么，公交车上真不是一个休息的好地方。
我努力地睁开眼睛，额头冒出了许多冷汗，我差点喘不上来气了，到哪里了？我不清楚，看向窗外模糊的风景，我大概是陷入梦魇了。
好像坐上了去往天堂的那班公交车……
付应川叹了口气，合上了本子。将它好好地压在了课本下。看向认真做题的顾幸，最终还是没说话。
她还是个孩子，随着年纪增长，生命中的有些创伤也会随着长大的。到那个时候，她又怎么承受呢？
付应川记得曾看过一个观点，如果一个人在童年时太过成熟懂事，那么等到成长为大人了，反倒会变得幼稚起来。因为在本该天真的时段经历了并不天真的事，那种缺失感，会在成人之后，扩展到最大化。
这场大雪总算下了个尽兴，顾幸在这里借住的第五天，二婶终于提起送她回老家的事了。
此时付应川正在用棉签替顾幸擦手上的冻疮，怕她疼，还轻轻地吹了几下。
顾幸这几天感受到了付应川关心，也是这样来自毫无关系的人的关心，让她想起自己的亲生哥哥。
她突然觉得很恍惚，好像某些人，在她的生命里已经薄的像一张纸了。
血浓于水，却无情分。
“小幸啊，赶紧把东西收拾收拾，我们今天下午要回去，弟弟妹妹也要回去，快点哈。”二婶神色有些不对劲，她这个点竟然从工作的地方回来了，而且这么紧张。
顾幸没太注意，只以为是太着急了，不然时间赶不上。她接过付应川手上的药膏，微笑说了谢谢，就回房间收拾行李了。
付应川看他们要离开了，也就没再多呆了，揉了揉顾冉和顾伟的脑袋，叫他们听话，然后就回家了。
只是顾幸不知道啊，这18年的冬天，竟然还能更冷。
“二婶，怎么这么赶着回家呀？”顾幸没忍住，还是问了一嘴。
二婶张了张嘴，似是没想好怎么开口，顿了片刻，只回答了一句：“没事，奶奶想你们了嘛……”
顾冉和顾伟靠着睡着了，顾幸靠着车窗，她心里总觉得哪里不舒服，好像有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
中途二婶接了一通电话，听起来貌似是在和顾幸的父亲说话，而且……好像是在问他什么时候到家。
他要回家？顾幸皱紧眉头，他干嘛要回来，这离过年还早着呢。
“二婶，他要……”
“丫头……你……”好像是撑不住了，二婶在副驾驶侧过头，嘴里说了一句话。
顾幸突然脑子一片空白，她没办法思考那句话了。她甚至觉得她是不是听错了。
二婶说什么？
她说……
“你奶奶跌倒了，脑溢血……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没动静了，就……今早发现的。”
是什么样的感觉呢？顾幸后来再回想起这一天的时候，她觉得，就好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刀子，在她心脏里搅来搅去，搅的血淋淋的。
是……痛……
顾幸就被一群大人带着，结束了一个又一个流程，顾冉和顾伟还小，他们只知道奶奶去世了。
可是只有顾幸长时间与奶奶生活，只有她最依赖奶奶，也只有她，能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什么是丧亲之痛。
她一直没哭，总是呆呆地看着前方，可是眼神很空洞。二婶过来劝她，如果难受就哭出来，别憋坏了。
可是顾幸只觉得，好像她连哭泣都做不到了，她所有的力气好像都被抽干了。冰天雪地，也没有心里冷。
火葬的那天，又下起了雪，是上天也觉得难过吗？
那个小老太，最最心疼她的人，怎么突然就……就离开了呢？
“奶奶，您可要长命百岁，我要考大学赚好多钱给您买大房子住。”
“哎，我家丫头最有能耐咯，奶奶肯定活到100岁！”
……
“奶奶，我给您穿好了线，等我回来了，再帮您穿新的。”
“还是丫头眼神好啊，奶奶老咯，眼睛不行咯！”
……
“奶奶……”“哎……”
怎么好好的人，不是还要等她回来一起炸圆子吗？怎么……怎么突然就不要她了。
好像隔着很远的，被风带来的一些声音传入顾幸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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