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风年在郎窑外面的石子路上来回走着,看起来十分焦急。
殷弘绪迎了上去。
“顾主管。”
“殷神父,你怎么来了?”顾风年很惊讶。
“顾主管,我听说苏家出了事了,骆清衡不见了?”
顾风年点了点头:“是。这事儿恐怕闹得满城风雨了。”
殷弘绪沉思了一下,试探性地道:“顾主管,我早就听闻过骆清衡的大名,这位骆师傅是否负责调配郎窑红釉?”
顾风年点了点头,更焦急了,来回走了几步:“是。”
“苏府上难道没有第二人能调配出吗?”
顾风年这会儿心烦意乱,也没避讳他这句话,直接道:“殷神父,你有所不知,配方虽有,但是要把它调制出来,却是另一番事情。纸上得来终觉浅。知道这配方的不止骆清衡一人,可能调出来的只有他一个。”
、殷弘绪追问道:“难道这调制不是按照配方来的?”
他试探性地上下打量了顾风年一番,趁着他这会儿心慌意乱,正好能从他嘴里多套出点东西来。
顾风年未察觉。
“材料是按照配方来的,可是那时间、先后顺序、掌控的火候,诸如种种,配方上也说不明白,还得是经验老道的工匠。”
殷弘绪道:“那看来骆清衡对苏家分外重要。”
“不只是重要,骆清衡随了苏家一辈子,也算是苏家的家人了,要是出了差错,能不叫苏小姐心急吗?”
殷弘绪又试探道:“这骆清衡该不会是回家探亲去了?”
顾风年皱了皱眉:“不可能,绝无可能,骆清衡无亲无故,而且他就算要走,他也会跟苏小姐说一声,怎么会说走就走了。”
“那倒确实奇怪,顾主管,依你之见,骆清衡会上哪儿去?”
“依我看——我就直说了——要我觉得,十有八九是王汉的人干的。”
殷弘绪眉毛一动:“怎么说?”
“王汉生意一落千丈,早就看苏家不顺眼,要是清衡叔出了什么三长两短,郎窑红釉就没了。苏家没了郎窑红釉又何来立身之本?苏小姐都急坏了,郎窑里头也是人心惶惶,要是没了骆清衡,这里头的人全都能回家去了,没活干了。我心里急,可惜我得守在这儿,陪着大家,安慰他们。要不然我真想跟苏小姐一块儿去找。”
殷弘绪一皱眉:“顾主管可知,若真是王汉所做,王汉大概会把骆清衡带去哪里?”
“一点线索也没有,愁就愁在这儿。”
殷弘绪瞧了瞧他的脸,有些蜡黄,确实像是两天没吃饭了的样子。
看来是真的没有线索。
“那可曾去王家问询?”
“当然去了。王汉矢口否认,一口咬定人不在他那儿。苏小姐把王汉告上了官府,官府派人也去查了,府里没查到,不知道去了哪里,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该不会不是王汉所做。”
顾风年道:“在我看来,十之八九就是他,这景德镇上,苏小姐还有哪个仇敌?更何况——说实话,王汉从前也曾绑架过我。我也着过他的道。当时,他也没把我带关在王府里。他把我带到了郊外一个树林里头。”
殷弘绪眼睛一亮:“顾主管,该不会骆师傅也在那儿?”
“不会,不在那儿,已经派人去找过了。景德镇都快翻遍了,就是找不到这么个人。对了,殷神父,你来找我。可有事?”
“没什么,我本来是想见见苏小姐的,家丁说你或许知道苏小姐在哪,不过我看既然苏小姐这会儿忙着,我便先不打扰了,到时要是有了好消息,可一定要转告于我。”
“那是自然。”
“我先告辞了,不打扰顾主管了。”
“殷神父慢走。”
殷弘绪回到了天主教堂,神色冷冽,他来到了自己的寝房,关上门,插上插销,掀开了地板,慢慢走下去。
地底下别有洞天地,地方非常宽敞。
他伸手拉了一根绳子,那绳子上有无数的小铃铛,绳子一动,铃铛声响起,远远延伸出去。
他在一条椅子上坐了下来,不一会儿,有三个穿着黑衣服的人进来了。这三个人都是西洋人,对着殷弘绪行了一礼。
“会长。”
殷弘绪吩咐:“你们让会里的兄弟去查查看,郎窑里那个骆清衡去了哪里。便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重点查查王汉,看看是不是他绑走了。记住,切不可让骆清衡出半点差错。”
“属下遵命。”
三个人退回了暗处,殷弘绪回到了地面上,在自己的房间里躺着,一直闭门不出。
景德镇上是不允许有西洋人过夜的,殷弘绪是个例外,他取得了康熙的信任和赏识,成了景德镇上唯一一个能过夜的西洋人。
因此他手底下的这帮兄弟便只能潜藏在暗处。
到了傍晚,地板下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响动,这是暗号,意味着下面的人在找他。
殷弘绪打开地板走了下去:“怎么样?可得到什么消息?”
“会长,我们把王家每一寸地面都检查了,柴房里,柴堆底下,地面的石块有些松动,打开后出现了一条密道,骆清衡就在里头。”
殷弘绪微有些动容。
“你们说的是王家的柴房?”
“正是。”
“他怎么样?可受伤了?”
“里头太黑,看不清,我们也没敢进去仔细瞧,怕让他发现我们不是王家的人,毕竟咱们长得跟这些满人汉人不太一样。”
“那你们怎么能确定此人就是骆清衡?”
“咱们在远处轻轻唤了他一声,他有反应,答应了,必定是他无疑。”
殷弘绪点了点头,瞳孔收缩,他站起身,从架子上取来了纸笔,写下几行字,折了起来,交给了其中一个黑衣人。
“王汉胆子可真够大的,打主意打到骆清衡的头上来了,这岂不是要跟我作对,骆清衡若是出了什么闪失,我还怎么拿得到郎窑红釉?你们把这张纸送出去,直接放到江西省知府大人的桌上,让他亲自审问。骆清衡可是在为皇上烧制郎窑红釉,绑走了骆清衡,岂不就是在跟皇上作对?这一回,要把王汉彻底除去,永绝后患。”
“是,会长。”
三个人领命退了下去。
三日后,江西省知府大人忽然亲自到访景德镇,事先毫无通知。
而且直接就杀到了王汉府上。
王汉毫不知情,拱手道:“知府大人大驾光临,这是——”
知县大人一听说,知府来了,急急忙忙赶了过来,以为知府大人是来暗访一下,看看他是否为官清廉。
知县哆哆嗦嗦跟在知府后头。
知府一看:“你可是王汉?”
“正是小人。”
知府一拂衣袖:“领我去你的柴房。”
王汉不明所以,柴房?好端端地去柴房做什么?他心里头忽然感到有点不妙,该不会是苏无问搞的鬼。
苏无问前次把知县大人搬来,要查他的府邸,这会儿难道把知府大人也请来了?但他也不敢多说,领命带着知府来到了柴房。
知府大人一挥手,命令手下人把柴都搬开。
木柴很快被清理空了,露出底下的石板,其中一块果然有些松动。
“把这块石板挖出来。”
手下人搬开了石板一瞧,底下有个地道,两个差人下去了,不一会儿功夫扶着虚弱无力的骆清衡爬了上来。
知府大人怒气冲冲道:“王汉,你有何话说?骆清衡为国尽忠,奉皇上之命烧制郎窑红釉瓷,你从中加以阻拦,莫非是要违抗圣意?把他给我带下去,关入大牢,择日问审!”
王汉百口莫辩:“大人大人,我冤枉啊,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在这里,我一无所知啊,大人,我确实不知道啊,我没做这种事情,就算是给我十个脑袋,我也不敢跟皇上作对啊,大人——”
来不及了,他已经被押走了。
王汉虽未害死骆清衡,也没见骆清衡有多大损伤,可此事毕竟严重,骆清衡为皇上烧制郎窑红釉瓷,王汉此举就是在跟皇上过不去。
七日之后,知府大人在县衙之内当场宣判,要将王汉流放宁古塔,王汉真是有苦难言,诺大个家业,怎么忽然就毁于一旦。
苏无问一把鼻涕一把泪,把骆清衡接回了苏府。
苏老爷子一瞧见骆清衡回来了,哭得可伤心:“老骆,你要出个什么差错,我可怎么活。”
苏无问这会儿没空让骆清衡跟他老爹叙叙旧、述述情,连忙拉着骆清衡就走。
苏老爷子在后边一边追一边哭:“你个没良心的,你清衡叔好不容易才回来,你把他拉走做什么?爹爹还没跟他说够话。”
“回头再说,爹!我还有事要跟清衡叔商量商量。”
“他刚回来,身子还虚着,商量什么,你就不能让他多休息一阵吗?”
苏无问不再管他,拉着骆清衡进了书房,把门一插,两人压低了声音。
“清衡叔,这次辛苦你了。”
“苏小姐,这点苦算不得什么,我在地洞里也是整日里提心吊胆的,我生怕他们发现地道是我们挖过去的,也生怕他们知道,从苏府到王府的路是咱们自己堵上的。”
苏无问道:“是啊。我也担心这个。所以检举王汉的人就绝不能是我。在这景德镇上,有个能力能找到你在哪儿,还能把状子递到知府跟前的人,大概就只剩殷弘绪了。其实,我最担心的是,殷弘绪的人发现此事是我们所为,好在都过去了。”
“多亏苏小姐想得周到。”
“清衡叔,这都是你的功劳。”
“苏小姐,我看,顾主管功不可没啊。我听说,他两天没吃饭,就为了骗过殷弘绪。”
两人相视,会心一笑。
苏无问拍了拍他的肩膀:“清衡叔,这些日子你好好休息。”
“休息啥,我也没伤着,皇上那边要的瓷器还没做完,明儿个我就回去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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