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不大,占地大概就是五十亩上下,恰恰占了一条小丘陵中,两个温柔的小山包。
庄园内种满了葡萄,正当季节,一眼望去,葡萄架上满是绿叶,一串串绿豆大小的葡萄挂在绿叶下随风摇摆,倒也有几分青嫩可爱。
引人瞩目的是,庄园中间的主楼旁,种了几株极高大的黑雪松。
这玩意,可不是大玉朝的本地树种。
刑天鲤这些天,又恶补了一些关于极西百国的资料,黑雪松是极西百国北地一些国家的特色植物,坚韧、致密、防火、却又浮力较大,更是速生树种,是建造船舶的好材料。
这玩意建造的船只,防腐性不是很好,没办法出远海进行远洋航行。但是在近海区域,只要注意保养,黑雪松建造的船儿也能缝缝补补的使用上数十年。
如果不讲究的话,一株完全长成的黑雪松,就能挖制成一条可以装载三四十人航行的独体船。在极西百国的北方地带,曾经泛滥成灾的北海海盗们,就是用这种船只横行一时,聚散无定,肆意骚扰,弄得包括英吉士、法璐仕这样的强国都头疼不已。
渐渐地,千百年来,在极西百国的贵族圈层里,都养成了极清晰的鄙视链——真正有身份的体面人,是绝对不会在自家院子里种植黑雪松的。
“这家人家的主人,有趣啊!”刑天鲤在庄园门前停下车,朝着小山包顶上的那座尖顶建筑望了一眼。尖顶上插着短短的旗杆,有一面黑色旗帜,正懒洋洋的在晨风中抖动着身体。
偶尔风大一点,旗子稍微荡得高一些,可以看到旗面上是一条面容狰狞、满嘴獠牙的大鱼,鱼头下面,是一柄单发燧发短枪和一柄弯刀交错在一起。
没得跑了,这庄园的主人来自极西百国的北海区域,而且祖上肯定是有名的大海盗。
这种身份,这种出身,在英吉士、法璐仕这样的国家,定然受到无数人的歧视,但是在北海区域,在好些起家不是很光彩的国家中,这等出身,简直是‘根正苗红’,好些人都凭借着祖上劫掠四方的功绩,当上了所在国的贵族呢。
下了车,推开庄园入口并没有上锁的铁栅门,两条生得丑陋,好似生了皮藓的虎头犬,就悄无声息的从葡萄架下窜了出来,张开大嘴冲着刑天鲤的小腿就要下手。
刑天鲤冷哼一声,通天妙竹在地上轻轻一点。
‘嘭’!
方圆三丈的地面如水波一样震荡起伏,两条虎头犬身体一抖,被震得昏厥过去,流淌着口水,浑身抽抽的倒在了地上。
顺着葡萄园中一条镶嵌了鹅卵石的砂石路,刑天鲤直奔前方的小山包。
沿途葡萄架下,不断有恶犬无声的窜出来,想要用自己的牙齿和刑天鲤的小腿缔结亲密的缘分,却都无一例外的被刑天鲤震翻昏厥。
还有几个身穿黑色马甲,头上扎着头巾,坐在葡萄架下抽烟喝酒的精壮汉子,见到刑天鲤没有任何通告,就这么长驱直入,他们二话不说,拔枪就打。刑天鲤也不惯着他们,随意一个‘镇魂咒’轰出,就将这些人打得昏厥倒地,享受了狗子一般的待遇。
如此轻轻松松的直入庄园核心区域,到了正中的宅子门前,刑天鲤就听到了大黑狗的叫嚷声:“混账东西,让这群小母狗离老子远一点。虽然看起来都是狗,不是一个品种,懂不懂?”
“老子不是狗!”
“啊呸,老子是狗,老子不是凡狗啊!”
“滚远点,不要逼着老子辣手摧花啊!”
刑天鲤差点爆笑出声,‘辣手摧花’这种词都脱口而出,可见这条嘴贱的大黑狗被逼到了什么程度。不过,看看沿途那些毛色难看的虎头犬的模样,刑天鲤大致猜出,正缠着这条大黑狗的小母狗们,都长成什么模样了!
嗯,可能在他们狗圈里,这些虎头犬,也都是属于‘虬髯如花’级的存在吧?
心头一阵恶寒,刑天鲤急忙敲响了面前的门户:“喂,有人嘛?”
‘呼’的一声,刑天鲤身后恶风袭来。
他轻巧的一個旋身,避开了身后老熊拍下的大熊掌,反手掏出了自己织造处的令牌,朝着老熊晃了晃:“自己人,别动手。下官织造处校尉李鲤就是!”
老熊小小的眼睛瞪得溜圆,他收起了熊掌,面皮上皮肉一阵蠕动,一根根黑色长毛缓缓的缩回了皮肉中。他一把抢过刑天鲤手上令牌,掂了掂,嗅了嗅,伸出舌头舔了舔,凑到小眼睛前认真的看了看,这才丢回给了刑天鲤。
“小龙啊,织造处的人,你叫他来的?”
老熊双手叉腰,俯瞰着比自己矮了一截的刑天鲤,颇为诧异的问道:“耶?你见到妖怪了,怎么都不怕的呢?你可比朝中那些大官儿要强多了,好些二品三品的大官儿,第一次见到老子,吓得尿都飙了!”
房门敞开,浑身毛发凌乱的大黑狗一溜烟的窜了出来。
猛不丁的看到刑天鲤,大黑狗点了点头:“是你小子啊,啧,你怎么没在赵家那小娘子身边?哎…”
大黑狗的狗脸突然一变,大声嚷嚷道:“古怪,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小子,你有这个本事?”
好几条膘肥体壮的大黑狗高高翘着尾巴,从屋子前后窜了出来。他们好奇的打量着刑天鲤,更有狗子凑到他身边,用力的嗅了嗅,顺手将自己的爪子在刑天鲤的靴子上按了按。
“昨夜您不是在找那条大狗的麻烦么?下官全都看到了。”刑天鲤微笑看着大黑狗。
“你,看到了?”大黑狗气得‘嗷呜’一声:“怎么不出手帮忙?伱看老子笑话呢?”
老熊的黑脸皮微微有点发红。
昨晚上,他们的表现可不是很好,没能将伊尔丝生擒活捉也就罢了,两条大丹犬也没能拾掇下来,面对伊莉丝的增援,他们稍稍抵挡了一会儿,却被一阵圣母教传教士的银铃声直接给‘吓走’。
是的,就是吓走。
他们甚至没看清究竟来了几个圣母教的人,就直接遁走了。
“我找到了他们的老巢!”刑天鲤微笑看着大黑狗:“我还偷听到了,他们的一些对话。嗯,他们将人,安插在了圣母教内。”
大黑狗人立而起。
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支旱烟袋,叼在嘴里‘吧嗒’了两口,吐了一口青烟,朝着刑天鲤晃了晃爪子:“有你小子的。啧,是暗语森林吧?你混进去了?”
刑天鲤跟着大黑狗进了屋子,诧异道:“你们知道她们是暗语森林的人?”
大黑狗得意得昂了昂头。
老熊轻轻的一熊掌拍在了刑天鲤的后背上:“小子,不要小看咱爷们,如果不是暗语森林是个马蜂窝,轻易碰不得,她老母的!”
老熊龇牙咧嘴的发狠,喃喃道:“要不是那鬼地方,里面有太多不能碰的洋鬼子,嘿,就这几个小娘们,早就把她们给摆布了。”
刑天鲤一阵无语。
在自家地盘上,在大玉朝的国土上,身为大玉朝直属皇室的秘密探子机构的,身为大玉朝最核心机密的一群妖怪,居然畏手畏脚的,不敢在自家地盘上对一群外来的洋鬼子下狠手!
这样的大玉朝,赶紧毁灭吧!
短短的门廊后,是装饰极其坚硬的大客厅。正对着门廊,墙壁上固定了十几头有着八九个大分岔鹿角的鹿头标本,在那些鹿头标本的上方,挂着五个熊头标本,在那些有水缸大小的熊头上面,更挂着一条完整的,长有三丈许的鲨鱼标本!
刑天鲤眼尖,看到那些标本旁边,全都挂着小小的卡片,上面用流畅的多国文字,标注了这些标本,都是这个家族的某一代先祖,在什么时候,什么特殊场合,用多么简陋的兵器亲手击杀,为自己、为家族,博取了多少荣誉云云。
东国人喜欢将先祖的事迹供奉在宗祠祖庙,仅供自家后人膜拜。
而这些极西百国的人更加直率,或者说,缺少历史的沉淀和厚重罢。他们干脆的就将先祖的事迹摆到了大庭广众之下任人观赏,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
除开这些野性十足的标本,硕大的客厅墙壁上,挂满了各色刀枪。
从最原始的前装火绳枪,到现今先进的弹仓撞针式步枪;从古老的青铜单手剑,到合金钢锻造而成的双手斩马剑;从破旧的橡木板镶嵌铁条的护盾,到圆形合金、鎏金更镶嵌了各色宝石的华丽盾牌。
客厅的角落里还矗立着几套伤痕斑驳的重甲,在壁炉前,甚至一左一右放着两尊古旧的青铜炮!
整个客厅,几乎可以当做一个小型的极西百国兵器博物馆了。
昨儿晚上,被木人重击打飞的虎妖,已然化为本体形态,体长近乎三丈的庞然大物懒洋洋的,犹如猫儿一样四脚朝天的躺在壁炉前,四条膘肥体壮的大黑狗,正人立而起,很娴熟流畅的为他在胸腹之间推拿按摩。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跌打药酒的刺鼻味道,虎妖的肚皮上,毛发湿哒哒的,深褐色的跌打药酒使用量过大,将身下的地毯都打湿了一大片!
屋子角落里,一张半圆形的沙发上,三个狐老太正一字儿排开坐在那里,‘咔嚓、咔嚓’啃着黄豆。见到刑天鲤这么个高大、俊朗,英武不凡的少年走了进来,三个狐老太眼睛齐齐一亮,整齐划一的从口袋里抓了把豆子递了过来。
“俊小子,长得真俊,吃点豆子?”
“用上好的野生大药炮制的,大补元气,对男孩子有好处!”
“嘻,还好你碰到了咱们三个老家伙,要是碰到咱们家的那群小丫头子,怕不是把你骨髓都给抽干了?”
刑天鲤的眼角抽了抽。
果然不愧是狐狸精,年纪一大把了,还疯疯癫癫的不正经。
大黑狗朝着三个狐老太吐了口烟圈,骂骂咧咧道:“一大把年纪了,积点德罢?你们那骚豆子,谁爱吃爱吃,别祸害咱自家人。啧,小子,这些狐媚子,不管老的小的,她们手上出来的玩意儿,可都碰不得。”
三个狐老太收回手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刑天鲤,大有一种文人骚客在书画店欣赏大师名作的雅趣。她们的目光带钩,上下乱扫,看得刑天鲤是浑身不自在,好想冲着她们发一道五雷正法过去。
大黑狗冲着三个狐老太嘟囔了几句,带着刑天鲤到了客厅对角的一圈原木打造的椅子上坐定。就有黑发、灰眼,扎着红色头巾,皮肤极白皙的女人端着硕大的托盘,给刑天鲤等人送上了一壶壶烧得滚烫,散发出浓郁酒香的烈酒。
“试试。”老熊一屁股坐在刑天鲤身边,端起一大壶酒‘咕咚’就是一大口:“这些北海的洋鬼子,用冰原上多年生的植物块根酿造的老酒。味道,也别有一番风味,就和她们的娘儿们一样!”
刑天鲤看着几个忙前忙后的女人,诧异的看向了大黑狗。
“算是自家人吧!”大黑狗得意洋洋的吞云吐雾:“这家人,姓氏怪怪的,叫什么‘赫尔龙根’?祖上是做海盗打家劫舍的,还有个名头,什么北海七王之一?据说巅峰时,手下有超过三十万海盗,五千条海盗船,在北海横行一时的。”
“现在嘛,全家老小从良了,还挣了个什么黑崖大公的头衔?”
“他们家,从大玉朝开辟了航线,专门弄点茶叶、丝绸之类的好货,贩运去极西百国,利润比打劫要高出太多了。”
“但是,大玉朝最好的茶叶,最好的丝绸,最好的绫罗缎子,最好的瓷器、景泰蓝,反正他们最稀罕的好货,所有货源,都在咱内务府手心里拿捏着呢?”
“所以,现在他们家和咱们织造处,勾勾搭搭的,很多方面,他们用得上咱们,咱们也用得上他们。”大黑狗吐了个烟圈,压低了声音:“当今皇上身边,有个妃子,就是他们家的嫡女。嘿嘿,这不就是一家人了么?”
刑天鲤也端起了硕大的,几乎有一尺高,有常人脖子粗的银质大酒壶,学着老熊的模样,‘咕咚’也是一口。酒水滚烫,极其热辣,好似冰原上的飓风卷起了冰沙狠狠撕扯着身体,带来剧烈的疼痛,以及强大的快意。
他想说,大玉朝的皇帝娶了个异族女人?
但是想想,按照大玉朝所处的‘神州大地’上的概念,大玉朝皇室焚族,对于这片大地上的主体族群而言,也是山林中‘采药打猎的山奴蛮夷’,嗯,这就没问题了。
蛮夷配异族,端的是门当户对!
大黑狗翘起尾巴,凑到酒壶上,伸出长舌头,‘啪嗒啪嗒’的舔了几口酒水。
他开始讲述自己这几天的行止。
他发现了那条大丹犬后,隐隐察觉到,这大丹犬和祂身后的人,不一般。毕竟,大玉朝的妖怪,就他们这一脉的几家,猛不丁的冒出来一只品种和他迥然不同的妖怪,这让大黑狗感到了极大的不安。
‘卧榻之侧怎容他人安眠’?
大黑狗就一路追索大丹犬的痕迹,一路追到了平海城万国租界,更是发出了紧急讯号,让坐镇京城焚天城的老熊、虎妖、三位狐老太,带着自家一窝堂兄弟,屁颠屁颠的赶了过来。
他们乘快船,顺着泾水一路顺流而下,日夜兼程,几日夜的功夫赶出了数千里地,一行人刚刚抵达万国租界,还没来得及休息,大黑狗就制定了袭击计划。
他不敢去暗夜森林生事,就琢磨着,在大街上,以狗子打架的方式,勾搭伊尔丝进入预设的战场,用‘醉酒滋事’的借口,绑了伊尔丝就走。
结果事情没办好。
伊莉丝的来援,超出了他们的预估;而西格摇晃银铃发出的响动,更是让大黑狗他们恼火,他们不愿意和圣母教爆发直接冲突,只能撤离了现场。
“这个小娘皮,虽然是暗语森林的人,但是暗语森林的主子,毕竟是一个国破流亡的贵族老娘皮,只要不去攻打暗语森林,绑她几个侍女什么的,不算什么大事。”大黑狗感慨道:“但是圣母教嘛,说实话,别说咱们了,就是当今太后,啧…”
老熊用力摸了摸头顶上粗硬的黑毛:“哎,听说太后,将她宫里的佛堂,都改成了供奉圣母教的圣堂。啧,和这群传教士发生冲突的话,不管对错,板子都会打在我们身上!”
刑天鲤轻咳了一声:“你们,对太后,很尊敬哈?”
大黑狗、老熊,还有四脚朝天的虎妖,一群忙碌着的大黑狗,三位狐老太,同时目光游离的看向了天花板。
刑天鲤就知道了,这群妖怪,对于那位太后,果然是极忌惮的。
甚至,在老熊和虎妖这两条夯货的眸子深处,刑天鲤还看到了极强烈的不满,甚至是一丝丝杀意。这些焚族背后的妖怪,对于大玉朝的这位太后,呵呵!
刑天鲤轻咳了一声:“今天找上诸位大人,实在是,下官已经查清了,圣母教和英吉士,在小龙湫镇闹出那么大阵仗的背后原因了。”
大黑狗一行眼睛骤然一亮,大黑狗更是涎着脸凑到了刑天鲤面前:“小子,当初老子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伶俐、精明能干的。嗯,查出什么东西来了?”
一刻钟后,刑天鲤讲完了这几天自己得到的情报。
大黑狗一行脸色变得很难看,三名狐老太当即匆匆行出门去,显然是要将刑天鲤带来的情报,汇报给更高层的大人物。
善德坊数万百姓,就这么被圣母教给嚯嚯了。
若是圣母教丧心病狂的,将这种手段用在平海城?甚至是,碣石郡?数以百万计、上千万的怪物汹涌而出,这是能灭国的大祸啊!
请:bad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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