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看她一眼,眼底眸光微转,陆应行道“我的王妃只会是你,我会带你走”,接着又补一句:“我们一起走。”

    沈榆赶紧低头,不敢与他对视,暗骂自己一句没出息,边整理边随口问:“走去哪里啊?卓城吗?”

    但她那丝慌乱,还是被陆应行捕捉到了。

    他走到一旁椅子坐下,靠着椅背,面色从包容,问非所答道,“父皇身亡的消息传回府,母妃当晚服毒自尽,我坐在厅堂里看着周遭乱成一团,看着月落,看着日升,看着许多人来来回回,有人劝我别难过,有人说以后卓城就靠你了。”

    他轻轻摇头,脸上露出淡然的笑,眼神却是无法触及的怀念,“怎么会靠我呢?不是还有父王母妃吗?后来实在太累太饿,我就靠着椅子睡着了,睡前只想着昨天功课没写完,今天武艺还没练完,明日测试不及格怎么办呢?母妃说过及格了要带我去军营玩的。”

    沈榆依然不回头,但明显动作放慢很多。

    “待我再次醒来,又多出一堆人争相照顾我,把我推去吃饭、推去睡觉,但谁也没想起来领我去洗漱,因为知道我不洗漱就不上榻的人,都不在了……又这样过了两日,皇上派来的人到了,说要把我接进皇宫里照顾。”

    沈榆猛地转头看他,卓王夫妇离世几日他们就到了?正常路程起码要走两个月,呵呵这是未卜先知呢。

    陆应行惨烈一笑,知道她听明白了,却见她突然开门,出去环顾四周,然后又笑了:“夫人放心,从我们进入南城开始,尾巴就已经清理干净。”

    沈榆与他相对,久久无言。

    突然没了亲人,突然多出一堆人真真假假地关心自己,不愿再接受关心,只能收起脆弱,学会微笑,这种经历她也有过。

    【他经常笑也是这个原因吗?不愿再接受关心?】

    沈榆没从旁人身上得到过的共鸣,竟然在陆应行身上得到了,她懂他话里未尽之意。

    十岁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闷闷不乐,旁人无法理解她的闷,只看到她的不乐,她们说你得到的照顾已够多,你要感恩,原来闷闷不乐就是不感恩。

    负责照顾她的亲戚,暂管了父母留给她的所有遗产,却强迫她一个怕黑的孩子独自关灯睡觉,让她每晚惶恐入睡,就这样过了三年,等她放弃抵抗,学会与黑暗共处,他们又出来说:“早这样不就好了吗?有什么好矫情的,”原来她已经不配矫情。

    旧人不知我近况,新人不知我过往,纵然遇人何其多,再无一人恰似我。

    但今天,她遇见了陆应行。

    回去的路上沈榆异常沉默,谁也没再主动说话,车厢内两人各坐一边,像是峡谷旁的两座大山,纵然隔岸相对,中间却隔着万丈深渊。

    她其实很怕应对这种掏心掏肺式的谈话,拿不准是该出言安慰?还是跟骂附和?是要鼓励支持呢?还是提供撕逼意见?

    所谓社恐,就是逼一个不那么关心别人的人,去关心别人。

    【和人相处真的太麻烦了啊,计算机,我想你了!】

    “抱歉,是我一时没忍住说多了话,让夫人难堪了”,陆应行开口打破沉默。

    “没有,我只是……”

    【不习惯与人交心而已】

    “夫人是不习惯和别人交心吗?”

    沈榆一脸意外地望着他,点头,“可能吧,也没想到你会跟我提起当年之事……”

    “夫人不必有负担,我也是第一次向旁人倾诉过往……夫人身上有一种让我安心的力量,”陆应行淡然一笑,往后靠在侧壁上。

    沈榆见此,微笑,拿出万二分硬聊的本事,他发现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而且他身上有着旁人没有的共鸣。

    于是尽力想回应这个“自己人”,便道,“只是让我有点受宠若惊而已,我不会安慰人……所以……希望你以后好好的。”

    “知道受宠就好。”

    “…………”沈榆突然被这句话卡住了,我很确定,在某本霸总文里见过这样的回答。

    见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陆应行露出一个得逞的笑,他似乎找到对付小狐狸的办法了啊。

    自从父王母妃过世后,他习惯独自去面对所有事情,也不奢望有人安慰,本以为自己早就不再期待,但刚才,他发现并非如此。

    而此时的某狐狸,正在接受小丫鬟全方位的哀怨眼神攻击。

    “小姐,你说进宫回来就带我出门的。”宝儿一副看着负心汉的眼神,她伤心极了,从中午等到日落,小姐居然忘了她,自己跟着皇爷出去玩儿了。

    “什么小姐,是王妃”,展春过来拍了拍宝儿的后脑勺,这丫头幸亏是遇到主子这种好心肠的主家,否则就她这没规没矩的做派,都不知被发卖多少回了。

    把两人互动看在眼里,沈榆心情愉悦,没大没小挺好的,展春这丫头向来谨慎,在王府这段日子有她管着,沈榆也乐得清闲。

    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的人,勉强接受了主仆观念,但仍不希望身边有严重的阶层划分,反正也没打算嫁进富贵人家,这也是沈榆坚持不买奴婢的原因。

    被人牙子训练过的下人,打从心底不把自己当人看,也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她身边人都是良民,经由各种缘分被她救下,虽说也签下身契,也做着下人的工作,但庆幸他们内心还保有自我,她也愿意以一纸契约庇护他们一阵,待以后生活安稳,再返回良籍允他们各自婚嫁便好。

    她管不了别人,只能维护自己内心的秩序。

    刚穿过来那会宝儿才九岁,让个小学生来服侍自己?简直罪孽深重,所以向来只把宝儿当妹妹,带在身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沈榆笑着拿出几条彩色头绳,“喏,这不是事出突然嘛,但我还记得欠着你的头绳哟。”

    宝儿其实知道的,自家小姐……不,王妃是重度颜控,被美男子拐跑那可太正常啦。

    尤其咋们姑爷还是洛城第一美男子,据闻以往只要他打马过街,隔天丝绸铺子生意就会暴涨三成,因为闺秀们的帕子都到丢下楼啦。

    用小姐的话来说,王爷就是那洛城九亿少女的梦,只可惜眼瞎。

    沈榆见她高高兴兴地去绑头发了,心里总觉得好像遗忘了点什么似的?

    算了想不起来,估计也不是很重要吧,是以,她也高高兴兴地去洗漱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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