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也一直没有醒来。

    准确地说,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的意识就像是漂浮在混沌中,感受不到任何东西。不同的画面在她混乱的头脑中活跃,断层的意识和思维没有逻辑地拼接,组合成一幅幅光怪陆离的图景。

    深渊之下,漆黑的触手拽住她的四肢,将她拉入黑暗。

    她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自己叫什么,忘记了自己从何而来。

    在一片惊恐的哭嚎和呜咽声里,忘记了自己名字的少女睁开眼睛。

    她似乎被关在笼子里,周围全是与她如出一辙的女孩,年龄长相全都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瘦骨嶙峋的体型和惊恐绝望的神色,以及几乎无法遮蔽住身体的破烂衣着。

    笼外披着一层黑色幕布,看不见外面的景象,只能听见人的交谈声和车轱辘轧在马路上的声音。人贩子粗声粗气的吆喝被厚重的幕布遮掩,听得并不清晰。每个女孩都被分开,又锁进了另一个囚笼当中,重新关了起来。

    过了很久,外面的声音才陡然变化,变成了一片寂静。她似乎被推到了一个剧场一般的空间里,囚笼下的轮子在推动时会引起轻微的回声,幕布之外,主持人油滑的腔调就像是毒蛇一般阴冷黏腻。

    随后,幕布被揭开,刺目的光让少女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诸位大人们请看,这可是本场精心挑选出的最美丽的一只羊!”主持人抑扬顿挫地说道,“相信不用我介绍,各位也能看出来,这浅灰的眸色,还有绝美的脸蛋,绝对是极品存在。不过作为羊,她的价格自然不会太高,所以起拍价只要……”

    嘈杂的声音让少女感到烦躁和本能的恐惧,拍卖声一浪高过一浪,最终的买家一锤定音,将她送到了后台。她和另一个同龄的少女一起,被送进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府邸,住上了铺着天鹅绒的柔软床铺,又在管家的要求下沐浴,换上新的衣服。

    与她同龄的女孩是异国面孔,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和亚麻色的长发,她眨巴着眼睛,带着期待与试探问:“我们要在这样富贵的人家里当下人了吗?”

    少女说道:“也许吧。”

    亚麻色长发的女孩问:“我叫艾米,你叫什么?”

    忘记自己名字的少女回答她:“不知道,或许我没有名字。”

    艾米又问:“我听说,有钱人家里每天都有面包吃,不会挨饿。在这里当下人,我们能每天早上都吃到蘸着果酱的三明治吗?”

    接待她们的仆人们不说话,眼底都流露出一种复杂诡异的情绪,既讽刺又可怜。

    艾米第一个被送进了公爵的屋内,一夜没有回来。

    第二天,少女按照要求站在公爵的房间前,看到的却是女孩的尸体,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淤青和伤痕。那双漂亮的蓝色瞳孔已经完全失焦,仿佛一对空洞无神的美丽的玻璃珠,紧紧地盯着少女站的位置。

    买下她们的公爵是个变态,死在他手下的女仆不计其数,作为拍卖场上的羊,她们只是微不足道的其中两个而已。

    大门被关上,在公爵朝她扑来的一瞬间,少女毫无征兆地将手中的刀刺进了他的喉咙。

    那是她在一个名叫“系统空间”的东西里面找到的,也是唯一一把她能够拿出来使用的武器。肾上腺素让她在最短的时间里获得了最大的成长,这一刀精准且狠辣,早就没有第一次杀人时的颤抖,大动脉的血液瞬间喷溅在她的脸上,温热且滚烫。

    女孩那双死不瞑目的眼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她的心脏狂跳着,面上的表情却更加冰冷,看着男人的尸体倒下,她扑上去又对着心脏补了一刀。

    身上的血实在太多,根本擦不干净,少女索性用男人的衣服把脸上的血迹擦掉,又在屋子里找到了男人先前脱下的外袍披在身上,翻窗而出。

    然而府邸之外,只是一片更大的人间炼狱。

    屋外大雪纷飞,大街上四处是衣不蔽体的难民,街道口上随处可见冻尸和饿殍。为了抢食一点观音土,有人在城庙外大打出手,直到其中一人将另一人掐死。

    透过纷飞的雪片,每个人破败的衣衫下,依稀都能见到一个个肿胀流脓的肉瘤。

    公爵府邸的追兵犹如虫群一般蜂拥而至,少女飞快地在街道上奔跑着,追兵的吆喝越来越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快的速度和力量,只知道她用刀又结果了两三个侍卫的生命,然后翻过窄巷的矮墙、爬上屋顶,飞快地朝着城郊逃跑。

    大雪始终未停,地上的雪就像是不会融化一般堆积了厚厚的一层,跑了很久,她才在城郊找到了一座勉强能够容身的破庙。肩膀在追击中被追兵的长枪刺伤,她用衣服拼命捂住伤口,才没有在雪地上留下血迹。

    死里逃生的少女喘息着,将自己的身体彻底掩盖在破庙中一堆枯槁杂乱的稻草后,听着追兵渐行渐远的吆喝声,在寒冷和失血中失去意识。

    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少女不敢生火,怕篝火生出的烟引来追兵,只能挣扎着从稻草堆里站起来,却看见一个小小的影子站在破庙门口。

    那是一个瘦小的女孩,看上去只有七八岁,枯瘦的脸庞使得她的眼睛看上去格外大和明亮,一头亚麻色的短发乱糟糟的。

    “大姐姐,外面的雪太大了。”她说道,“我可以进来避一避吗?”

    少女捂着肩膀上的伤,安静且警惕地打量着她。女孩像一只可怜巴巴的流浪猫,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细细的,外露的皮肤上满是青紫交加的冻痕,已经能隐隐看出要生出肿胀肉瘤的趋势,头发的颜色很像那个死在公爵府的女孩艾米。

    少女静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心软了,侧过身,将女孩让进了破庙之中。

    狭小的破庙空间里,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在女孩疲惫且均匀的呼吸声里,她最终还是彻底放下了警惕,睡了过去。

    ——直到半夜,她被追兵的马蹄声与通明的火光惊醒。

    睁开眼的瞬间,少女感觉到一阵冰冷的刺痛,那个好像流浪猫一样的瘦弱的孩子,将锋利的瓦片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心口。

    “大姐姐,你不知道吗?”她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你的画像已经被贴在城门的通缉公告上了。杀掉你,可以换好多好多的面包。”

    少女的口腔中尝到了血液的咸腥味。顷刻间,纷飞的大雪好像将她带回了支离破碎的往昔,带回了长风嚎哭的鬼见愁崖顶,带回了日莲国不衰的金莲与中洲学宫的风铃。

    她终于想起来了,她叫鹿也,她不属于这个世界,不是一只被卖进拍卖场的羊,甚至不是日莲国备受宠爱的朝鹿公主,她只是一个在现实世界里因为意外死去的、被选进穿书系统的普通人,在花团锦簇的中洲大陆中一脚踏空,摔进了黑雾笼罩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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