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是此界春末。
紫轩楼八层视野辽阔,可见全城风景,暮色之中,东风夜放,烟花烂漫,又于璀璨之后寂灭。
唯有月光银凝如霜,徐徐洒落。
凭楼东望,可见一江。
乃是水系发达,流域充沛江南之地的五大江之一,漓泛江。
春夜江潮水势浩荡,只觉如海。
明月霜华,似与潮水齐涌。
月光照耀,随着波涛同走,千里万里,便似每一处,皆有月色芳华。
江水迤逦,又自绕城,似一条裁云剪水般的带,揽着瑰丽繁华京都的腰,也缠,也绵,随风向着远方连绵。
水雾渐生,再被月华氤氲。
一时也不知,这是江雾,是月凝,还是暗夜神女,轻裳垂下的芳华。
这银雾,霜色,也轻,也重。
绕上城外草,落于城内花,徐徐晚风一起,万千花树婆娑,簌簌作响。
那光影,便似细密雪珠,于花草之上,轻摇,闪烁。
风,亦吹入紫轩楼八层,带着芳香,带着水汽。
带着春、江、花、月、夜。
触于肌肤,嗅于鼻间,喃于耳畔,落于眸中,继而纷沓齐至,描绘于心。
唱诗官声音亦是清亮、酣醇,朗诵技巧娴熟。
唱声也起。
“《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至此四句起落,满堂学子无声。
入手擒题,开篇便发,短短四句,勾勒一幅春江月夜壮丽。
此处“海”是虚指,只说江潮浩瀚,如海一般。
月色潮声共起,一众学子耳畔,本也听到江声。
“结束了吗?”
众学子只觉,该结束了!此诗虽还不曾抒情,可只听前四句,便真知若不结束,今日紫轩楼宴请,却是可以结束了。
此诗后面不崩,便是千古绝唱,别说百年,数百年都不会有人能做出可以与之比肩,写花月之诗!
他们希望,这诗已经结束了。
可惜,这诗才刚开始。
毕竟,连“花”都没出呢。
唱诗官作为颂咏者,也自识得出此诗好赖,已然神魂皆震,却努力保持水准,继续唱着: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
……
随着颂唱不停。
紫轩楼外烟花已冷,夜色,月光,潮声,花香,还有这春的尾巴,似乎轻轻翘起,揽住众人的手指,牵引着他们,去看碧海潮波,月色芳华。
宋仁投张大着嘴,却发不出声,脖子似被人掐住。
二皇子眯起了眼,端杯的手半点未动,酒里也被花香氲满。
四皇子也自愣住,他不敢相信,能写出《满江红》那般豪放曲风之词者,竟还能做出这般诗歌!
可这才哪到哪?
《春江花月夜》全诗二百五十二字,共三十六句。
每四句一换韵。
融诗情、画意、哲理于一体。
意境空明,自然隽永,韵律宛转,行文悠扬,孤篇一出,力压盛唐!
苏瑾拿巅峰中的巅峰,挑战楼内读书人随笔阿谀奉承之作,怎么输?怎么输都输不了!
这不是苏瑾赢了,赢的是华夏璀璨文库中,最耀眼的那一颗星辰。
而苏瑾,也要借这颗耀眼星辰,来正大光明的,打他们这群读书却不为民,学理却不明志,蝇营狗苟,卑劣无耻之徒的脸!
紫轩楼八层的时光,此刻,也慢,也快。
刹那间,微尘里,过隙间,一句一华年。
……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到得唱诗官将最后两句颂完,于宴请室内,却迟迟不见半点动静。
有人在等着唱诗官继续颂咏。
有人却不知,此诗已完,还陷于其描绘的意境之中。
更有人已然提笔,开始凭着记忆,誊抄此诗,急匆匆,深怕忘了,错了。
一字都不愿漏了。
也在此刻,大齐京都城内,今夜压轴的超级烟花,已然绽放!
万千璀璨,冲天而起,将夜穹耀成白昼,继而星坠如浪洒,花飘如雨落,一捧捧,一簇簇,明灭间,多像太平繁华的万家灯火!
却不长明。
直将楼内众人面庞,映得璀璨,似这大齐濒死前那最后的光。
又迅速冷却,打出深邃的暗。
似五胡已然高举的屠刀,洒下的影。
野蛮即将践踏文明,异族马上侵犯神州。
中原执掌者,却依旧蝇营狗苟;大齐握权人,亦继续唯利是图。
春江花月虽好,若无人守护,迎来的,也只会是那至暗的夜!
烟花易冷。
京都城内压轴烟花燃尽之后,楼下欢呼不绝,声动暗宵。
似在给这首《春江花月夜》喝彩。
紫轩楼内乱入神诗颂完之后,满堂寂静无声,针落可闻。
此诗一出,不止惊世骇俗,且叫今后百年,无人再可做出与之并肩之作!
大话出自苏瑾之口。
嘲讽源于满座之人。
现在,诗念完了,且等诸君品评。
可是,谁又敢站出来品评?
这一首,更不需谁来叫好,亦无需有人鼓掌。
因为,此刻虽然无声,那寂静又“啪啪”作响的耳光声,却已然于沉默中响亮,比那虚伪的掌声,要来的实在的多。
“皇兄,不知这首《春江花月夜》何如?”
二皇子发问。
又看向周遭一众学子,问道:“诸位,你们又觉得,自己在百年之内,谁可做出与此诗比肩之作?”
太子不说话,一众学子们也不说话。
二皇子语不惊人死不休,再看向面色煞白的宋仁投,笑问道:“宋学子,你又觉得此诗如何?比不比的过你那首《琼岳应制》?”
二皇子可太会骂人了。
真真一个脏字没有,却将宋仁投骂出了真实伤害。
你要问宋仁投有多惨?
一词压两宋,孤篇盖全唐。
苏瑾于公众场合做了两次文公抄,一首便是那压两宋之词,一首便是这盖全唐之诗。
这等于是禁术了。
却好巧不巧,两次都被宋仁投用脸来接招。
……
宋仁投面色煞白,砸吧砸吧嘴,想说话,又说不出口。
他是替陛下发炎,不该遭受今天这般待遇。
终于,他看向了太子,眼神之中满是求助。
这不是比武,倒下的一方,死了的一方,自然就是输了。
这是比诗,诗词好不好,自然在人心。
可只要主办方一句话,至少还是能决定今天这场宴请,苏瑾能不能与宋仁投对峙的。
宋仁投不愿与苏瑾对峙,他觉得,今天这场面,有点熟悉……
大齐太子虞海澣看向苏瑾,目光也复杂无比。
已然没了之前那旖旎的亵玩心思,被钦佩与欣赏占据,他想和苏瑾交个朋友……
可是,他却依旧不会给苏瑾上台说话的机会。
文采,没用!
诗才,没用!
今日宴请,涉及皇家脸面,即便虞海澣事后被一众大齐学子乃至朝堂清流非议,他今天也只能说,这首《春江花月夜》不够惊世骇俗!
这脸,太子爷决定替承光帝丢了!
可苏瑾却半点不怕。
今天事情已经闹大了,即便太子耍赖,二皇子与四皇子,却不会让他成功的。
这,就叫大势已成。
太子清了清嗓子,准备给出评价。
二皇子和四皇子,已经进入战斗状态。
跳梁小丑宋仁投,得了太子眼神安抚,心中再次生出得意。
此刻,紫轩楼九层,却走下一名老者。
他看了看苏瑾,继而落目于太子,一锤定音:
“此诗大善。”
“此子,可于今日宴请,畅所欲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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