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册封典礼结束之后,前朝依旧热闹。
官员们争相恭贺陆争流,从前在陆映手底下艰难求生的端王一派官员个个扬眉吐气,连说话的声音都高了几分。
从前的太子党派却都宛如霜打的茄子般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悄然离场。
沈银翎站在人群外看热闹。
陆争流今日的穿戴打扮是张贵妃亲自把关的,一袭朱色滚玄边五爪团龙纹太子服制衬得他玉树临风,金冠束发,连那一根垂在胸前的小辫子也绑了上去,看起来比平日里端重许多。
陆争流注意到她,挤开人群来到她面前:“沈姐姐?”
沈银翎从海棠手里拿过贺礼递给他:“恭喜。这身朱袍很衬你。”
陆争流低头扫了一眼衣袍。
今晨母妃亲自给他系上腰带时,含泪微笑欣慰点头,也夸他穿这身衣裳好看。
可是他觉得这衣裳穿起来一点也不舒服,一件套着一件,像是冰冷华贵的重重枷锁,彻底把他囚禁在了这座高墙重重的皇宫里。
他打开沈银翎送的锦盒,里面是一副精致昂贵的金丝软甲手护。
他瞳色不觉深了深。
如果他不曾当上太子,那么他可以戴上这副金丝手护,在边关骑着白马肆意驰骋,也许他会在草原上遇见喜欢的牧羊姑娘,他会带她去看边关的月,去听深夜的笛,在挂满露珠的原野深处,做很多很多无拘无束的事。
然而现在——
陆争流合上锦盒,再次望向沈银翎的双眼:“沈姐姐,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份贺礼。”
沈银翎想了想陆映当太子时的模样,道:“你应当自称孤。”
陆争流许是觉得这自称太过正经,于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只笑了一下,那笑容就倏忽消失无踪。
少年还算稚气的脸庞上呈现出别样的端肃,仿佛他就应该变成这种样子,只眉尖和眼瞳深处有委屈抑制不住,似乎快要难受地汹涌落下。
两人相对无言。
过了片刻,沈银翎道:“对了,我要去一趟冷宫,想问你借几个护卫。”
“这不是什么大事。”
陆争流摆了摆手,把身边最厉害的几个护卫借给了她。
“对了,你看见陆映的时候,替我转告他——”
陆争流本想托沈银翎之口替他向陆映放几句狠话,比如他将来有空就会去冷宫给哥哥报仇,可是话到嘴边,又化作了无言。
这几天,他虽然没有正式册封太子,可父皇和文武百官都把他当成了太子。
他来到东宫,才发现原来当太子那么辛苦。
陆映每天处理的政务内容多到离谱,每天的时间也安排得很满,父皇偷懒,甚至把一大半朝堂国事都交给了陆映去做。
他试图追上陆映,像他那样把一切事物处理得井井有条,可是翻开奏折,他才发现许多东西他根本不懂,他处理不好那些折子。
一天下来,国事堆积成山,他焦头烂额也才仅仅处理完几件。
只是过了几日陆映的生活,他就苦的不想醒来,不想讲话。
可是这种苦日子,陆映过了很多年。
也许他执着于沈姐姐,只是因为对他而言,沈姐姐是这种烦躁无光的苦日子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沈银翎好奇:“替你转告什么?”
“没什么……”陆争流轻声。
在做不到陆映那种程度之前,他不觉得自己有资格报仇。
沈银翎和薛绵绵分别之后,径直去了冷宫。
刚踏进来,看守冷宫的老嬷嬷赔着谄媚笑脸迎上前来:“哟,昭宁郡主怎么来了这种腌臜地方瞧这地上乱的,可别弄脏了您的绣鞋!”
经历了和甘棠微当众比试以及状告废太子的事情,沈银翎如今成了京城里的红人儿,谁都知道当年那个全家被抄的落魄大小姐,又重新爬上了皇城的至高处。
沈银翎赏了她一颗明珠,问道:“废太子住在何处?”
老嬷嬷对着太阳光看了一眼明珠,霎时笑逐颜开:“回郡主话,废太子住在西北方向的黑石殿里,不怎么出来走动。倒是他那位前太子妃,也就是您的堂妹,她生病了,现下搬到隔壁偏殿居住,整日里呼来喝去,非要吃好的,不知道的以为她还是太子妃呢!”
沈银翎扬唇一笑。
她那个堂妹自幼娇生惯养,想要什么婶母都会送到她手上。
当了几年养尊处优的太子妃,骤然尝到从云端跌进淤泥的滋味,定然是不好受的,一时气血攻心生病了也不奇怪。
爹爹在世时带她狩猎,曾经亲自教过她,猎杀猎物就应当乘胜追击,不给对方任何喘气的机会。
如今陆映被废,叔父兵权被夺,正是她下手的好机会。
她打发走老嬷嬷,对身后跟着的几名护卫道:“我既问陆争流要了你们,你们暂时便算是我的人了。现在立刻前往偏殿,我要沈云兮死。”
少女明艳张扬,不可一世。
护卫们莫敢不从。
沈银翎也没闲着,扶了扶金步摇,款款去了黑石殿。
殿内却不见陆映的踪影。
穿过几道殿门,殿后是一片高墙围起来的园子,正值初夏,墙角的石榴树结出火红榴花,葳蕤茂密的枝桠里藏满了小小的青杏。
遍绣牡丹的榴红裙裾轻扫过殿槛。
沈银翎站在殿檐下,看见陆映身穿霜白色箭袖常服,三指宽的莺歌黄腰带勒出宽肩窄腰的健硕身形,发束高马尾,正在园子里舞剑。
剑光如雪,挽花如萤。
大朵大朵的石榴花撒落满地,空气里弥漫着花枝的清新香气。
青年的身形如游龙舞凤,仿佛与长剑融为一体。
令沈银翎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夜燕子矶上陆映与燕喆岷争斗,身后万剑归宗的磅礴招式。
她正欣赏,忽觉剑风冰冷几分。
眼前寒光掠过。
织花宽袖和轻纱裙裾被剑风带的婉转飞扬,园子里无数石榴花化作漫天花雨袭向沈银翎,下一瞬,三尺剑锋堪堪停在了她的眉心。
四目相对。
沈银翎弯起眉眼:“原来陆映哥哥穿白色衣裳也这么好看。”
陆映面无表情。
剑尖停顿在少女白皙柔软的眉心,仿佛下一瞬就会刺穿她的脑袋。
沈银翎甚至能感受到剑尖上传来的凉意。
她依旧不躲不闪,丹凤眼笑的宛如月牙儿:“陆映哥哥要杀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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