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泽城的权贵们被大清洗,注定要引起北元其他权贵们的恐慌。
十二月的余下时日,大量传信兵顶着草原上最严寒的风雪疾驰于空无一人的长道上,奔波送信。
兰泽城全民皆兵,凡是能走能动的男人,不论平民奴隶,皆被抓走入伍。
明芳城和凌黛城厉兵秣马,此前温和懦弱保守的一派,在见到了兰泽城权贵们的下场后,彻底倒向进攻者阵营。
各大家族子弟大量入伍,巨额的财富慷慨捐出,还有数不清的牛马与羊。
整个北元的东南战线,好战士气达到了史无前例。
与权贵们的热血愤慨全然不同,民间一片平静。
这种平静与祥和无关,更像是带着一种黑色的死寂,宛如湖底骤然被切割下落的深渊。
伴随大量的男人被抓走,街上的妇人越来越多。
再遇见权贵们的队列,她们如往常一样下跪行礼,但脸上那种崇敬仰慕向往的光彩完全消失。
她们的神色凝重,沉默,好像还有一层隐晦的愤怒。
不仅是兰泽城,明芳城和凌黛城的百姓也渐渐如此。
无数种说法在人与人之间传开,极富煽动性的言语像是张开了双翅的鹰隼,以最快速度掠过草原,掠过巨大的城池与堡垒。
“汉人有仇报仇,他们的仇人不是我们!可是送死,却是我们的父亲丈夫儿子去前线送死!”
“常言王被阿梨气吐血了,易亲王全家都被阿梨杀了。你们还没有发现吗,阿梨是不可战胜的,她是复仇女神,是一个可怕的女战神!而汉人恨得是清泉镇,恨得是亲王和皇帝!他们打到了我们的”
“汉人军队打了进来,却没有伤害我们。我们什么错事都没有做,额头却被划破了!”
“好多人的额头都烂了,好不了了。有人的伤口烂到了眼睛,已经瞎掉了!”
…
重新回到陶岚身旁的流月,将这些言语也一并带回。
陶岚正在给和彦劲喂药,听完后眉眼冰冷,沉声道:“真熟悉啊。”
“熟悉?”
陶岚讥讽:“这不就是当初,我为夫君献得计吗?”
和彦颇在西北六府送鞋,令人编纂童谣赞颂北元的草地和长河落日,虽然短短的几年内去看,收效甚微,但润物可无声,潜移默化的力量是巨大的。
十年后,二十年后,当岁月变作史书,沦为人尽可描、可编、可改之物时,他们就有了可以尽情发挥的空间。
读着华夏书籍长大的陶岚,太明白民心有多重要,那是燎原的火,是载舟的水。
但民心也很好煽动,人一多,就愚蠢。
现在这群蠢货,被汉人一煽动,什么不知死活的话都敢说了。
流月道:“据说阿梨还不到二十岁,竟如此心狠手辣,我们不能再低估她了。”
“低估?”陶岚笑了,舀起一勺药,汤匙的底部缓慢在碗沿上轻磨,“我们没有低估过她,是她我们高估不到,她到底有多高。”
“夫人,那……要怎么应对呢?兰泽城那样了,她下个目标,会不会是明芳城?”
“不会,兰泽城让她钻了空子,明芳城,不同了。”
陶岚手里的汤匙递到和彦劲唇边。
和彦劲没有如方才那样乖乖张嘴,唇瓣紧抿着。
“劲儿?”
和彦劲忽然抬手,挥掉陶岚的手腕:“我不喝了!”
汤匙落地,摔成两瓣。
一旁的姑姑忙取出巾帕给陶岚擦手。
陶岚握着和彦劲的两臂,温柔不失威严:“为什么发脾气?”
和彦劲怒目:“你为什么不杀了阿梨?!”
陶岚一愣。
流月和一干姑姑、丫鬟们也都愣住。
“你不是很有本事吗?别人都在夸你很有手段,你也觉得自己很有手段,可你为什么对付不了阿梨?”
陶岚看着个子矮小的儿子,忽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早就不是她身旁的小娃娃了。
因为被人所害,才导致他比同龄人矮小。
他早就记事了,听得懂大人说的话了。
“是母亲不好,”陶岚深吸一口气,“这些话,今后不该在你跟前说,现在,你得先喝药。”
“我不喝!”和彦劲拾起桌上的碗,扬手砸了出去,“苦死了!汉人的药不好喝!我不想碰汉人的东西!”
泼溅出去的汤药,率先将他自己打湿。
陶岚忙用手绢为他擦拭,生气:“你可知这些药材有多珍贵?你父亲费了大量心血才令人将这些药材送到明芳城,你岂能浪费?”
和彦劲推开她的手,转身离开。
“劲儿!”
到门口时,和彦劲转过头来,用极为愤怒仇恨的目光看着陶岚。
“你,也是汉人!”
屋外的雪在他身后沸扬,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室内维持着长时间的诡异安静。
一个姑姑先打破岑寂:“夫人,我去看看……”
陶岚久久坐着,修长的手指缓缓握做拳头,眼泪忽然滚了下来。
流月一惊:“夫人!”
陶岚立即转过头去,抬手擦掉眼泪,声音严厉冰冷:“好好查查,可有谁在小少爷耳边说过什么。若是查不出来,那就都死吧!”
屋内所有的姑姑和丫鬟们都瞪大眼睛。
多年在陶岚身旁伺候,陶岚的这句“都死吧”是什么意思,她们明白。
在漫天的风雪里,奔波多日的夏昭衣,终于望见了庆吉关。
她将夏家军的主力留在了欧阳隽那,仅率领两百兵马出发。
她其实可以不用亲自过来,但她有一个私心。
除夕将近,今年她想和二哥一起过年。
孙从里听到手下来报,又喜又怕,起身道:“她怎么自个儿跑来了!”
“还有两百个兵马,”来报信的手下说着皱起眉头,“也都是伤员。”
孙从里听笑了:“哈哈哈!走,去接风!”
一下马,夏昭衣便去检查伤员们的伤势。
听闻她过来,夏昭学第一时间赶来,这会儿帮忙一起,从队伍最后开始查看。
孙从里一来便道:“阿梨将军,你这是将我孙从里的振武营,当你的伤员大营了啊!”
夏昭衣扬眉笑道:“你们刚打清泉镇回来,整个北境边防就你庆吉关最肥,伤员不来这,去哪?”
说着,她的笑容变得无赖:“愣着干什么?那些好吃好喝的,还不都给我的兵端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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